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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麥村長說,這倒是好主意。麥蘭子噘著嘴巴有意見,裴校長進屋,就將一肚子氣往他身上撒,去,把俺的衣裳掛外邊去!裴校長挺寵麥蘭子,乖乖掛衣服去了。他聽見五奶奶罵麥蘭子不懂事兒。不過他早有思想準備了,娶小媳婦的人,都有妻管嚴的病根兒呢。掛完衣裳,五奶奶問裴校長,建學校的工程隊找到沒有?裴校長說找到了,過幾天就來。麥蘭子問,原地建,孩子們去哪兒讀書?麥村長說,小裴,你看把村西頭的紙袋廠騰出先用著,行不行?紙袋廠停產啦。裴校長說,呂支書答應麼?麥村長說,他沒啥理由反對。五奶奶搖了搖長煙袋說,他敢調歪!裴校長笑了,是啊,呂支書這會兒越發怵奶奶啦。村裡有奶奶鎮著,誰也不敢出大格兒的,奶奶可得保住身子骨哇。學校老師和孩子們都說給奶奶磕頭呢。五奶奶朗朗地笑起來。

  牛毛雨下起來沒完。仲春天氣已過,一天就比一天暖和。五奶奶沒事做的時候,就獨自盤腿坐在炕頭聽雨。沙沙的雨聲裡,是五奶奶最愛回憶過去的一段光陰。她又想七爺了,想七爺的大鐵鍋了。然後對著雨歎一聲,人生如夢轉眼就是百年呵。回想的時候,五奶奶覺得整個人像踩在霧上,哪兒也看不見岸,四周啥聲音也沒有。倒是裴校長和麥蘭子踩著兩腳泥,很急地進門,一句話將五奶奶拽到現實中來了。麥蘭子喘著氣說,奶奶不好啦,那18萬建校款,讓呂支書買了桑塔納啦!五奶奶像判官一樣審孫女說,桑塔納是啥物件?教學用的?裴校長說,是一種小轎車。五奶奶說,無法無天啦!他這叫啥支書?良心呢?他的良心抵不上一截狗雜碎!俺去找他論理!裴校長望望外面說,奶奶別急,雨停了再說。然後就歎息學校又蓋不成了。五奶奶罵,小呂子啥錢都敢花呀!

  裴校長說,前幾天我見呂支書,他說施工建築由他負責,想撈點油水,我也答應啦,誰知他很快就變卦啦,奶奶的心血白費啦!麥蘭子說,那天晚上那小姐不上伏爾加,俺就知道呂支書最急的是想換好車。五奶奶說咱去鄉里縣裡告他!裴校長說,告頂啥用?買車又沒裝自己腰包,犯哪家法?麥蘭子說,上頭都讓呂支書喂飽啦,都替他說話!五奶奶沮喪地坐回炕沿兒說,依你們說,咱的癟子氣就吃上啦?俺這把年紀,白白讓這小子給涮啦?俺不服,俺一輩子就沒服過誰!然後她頂著雨氣哼哼地往外走。麥蘭子忙拿出折疊花傘給五奶奶撐著。花布傘飄在雨中村巷裡,就像太陽花一樣好看。過路行人朝五奶奶搭話兒,問五奶奶是講故事還是要債啊?五奶奶沉著臉,應著,不講故事也不要債。那你老雨天裡去做啥?五奶奶說去打架,路人嚇得吐舌頭走了。

  五奶奶先去呂支書家,翠蘭說自打換了新車往外跑得更勤了,很少回家。翠蘭一直拿五奶奶當近人兒,就問五奶奶,聽說俺那口子在城裡買了房子,你老知道在哪兒麼?五奶奶搖頭說俺咋會知道。不過,翠蘭你可得把小呂子管嚴點啦,挺好的人變啦!翠蘭問咋變啦?五奶奶說你是他老婆,應該比俺清楚。人呐,變得都不像人啦!翠蘭沉下臉子說,你老這麼說,俺可不愛聽。請轉告小呂子,回家後找俺一趟,不然,俺就咂你家鍋,拆你家房!翠蘭說,咋啦?惹著你啦?五奶奶沒回話,與麥蘭子走進雨幕裡。翠蘭見五奶奶走遠了,罵道,十個老太太九個怪,一個不死都是害。這五奶奶還越活越硬朗了。五奶奶又被麥蘭子攙著去了村委會。

  呂支書不在,說去城裡引外資了。麥村長和兩個支委正商量計劃生育的事情。婦聯主任看見五奶奶就說,讓五奶奶幫咱管計劃生育的事兒吧!五奶奶說話有人聽。五奶奶被呂支書買車一事氣得臉子寡白,對兒子說,生孩子的事俺不管,把小呂子的材料給俺搜集搜集,讓全村百姓評評理兒,告到上邊去!怕傷人,你就給俺辭職,弄條破船打魚去!娘說的話,你聽見啦?麥村長額頭淌淌汗了。娘說的話,正是困擾他多年的難題。兩頭都想過了,想歸想,到動真格時他又犯難。麥村長眼裡聚淚了,瞅瞅娘的白髮,又將臉埋進大掌裡,嗚嗚地哭起來。麥蘭子見爹一哭也眼淚汪汪的。五奶奶昂頭挺著,心跳得厲害,身子晃幾晃。

  她不再說話,緩緩抬起胳膊,朝蹲在地上的麥村長腦袋狠打一拐杖。麥村長一動不動。麥蘭子撲上來抱住奶奶,別打了,奶奶。五奶奶扭轉身,拄著拐杖,踉踉蹌蹌地走進雨中。五奶奶的舉動,使屋裡人呆傻了。五奶奶守寡這些年,知道兒子厚道本分,從來沒這樣打過他,而且當著這麼多人。麥村長站起身,追到門口扶著門楣,熱熱地喊了聲,娘——隨後就將拳頭攥得嘎嘎響了。五奶奶聽見麥村長喊了,依舊倔倔地走著,走著,沒回一下頭。她的白髮在風雨裡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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