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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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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事情總是在千變萬化之中,許多特別有把握的事,到最後時刻都會發生變化。剛剛接到市委辦公室秘書處打來的電話,說省委組織部副部長郝天宇緊急趕到北龍,有非常重要的幹部任免事情找趙振濤談。趙振濤在汽車裡坐不牢穩了,心裡鼓鼓湧湧的不安生。他在猜測,難道又是像上次一樣?在他即將去中央黨校報到的一刻,任命他為北龍市市長。這次在北龍港即將首航的關鍵時刻,省委對他又有了新的任命?抑或是有人告倒了他?他七猜八想地趕到了北龍賓館,結果更讓他吃驚。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省委是出於怎樣的考慮?在高煥章重病期間,在北龍港和北港鐵路即將剪綵的關鍵時刻,高煥章被撤去了北龍市委書記的職務,還落了個黨內嚴重警告處分。 趙振濤心情十分沉重,從個人情感上很難接受這個現實。但這個悲壯的結局,過去他也是想過的。高煥章干預跨海大橋招標合同,並造成巨大財產損失和腐敗案件,他是有錯誤的,雷娟很早就說明了這一點。可這個消息到的太不是時候了,老高他能夠接受這個現實嗎?老高的身體能夠面對這樣的打擊嗎?趙振濤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睛裡噙著。 其實,趙振濤覺得,高煥章已經走到人生戲劇的最後一幕了,不管臺上是怎樣的說法,也不管台下響起多麼熱烈的掌聲,或是悄無聲息,他都可以安然走下舞臺了。可趙振濤還是覺得殘酷,他跟省委組織部的郝部長再三懇求,既然省委已經做了決定,他作為北龍的市長是執行的,可是能不能把這個情況暫時保密,等到三天后北龍港和北龍鐵路剪綵典禮結束?郝部長很為難地拒絕了,因為省委在這個時候處理高煥章,就是要向全省的幹部進行這種教育:如何保護地方?如何面對大中型工程?如何學法執法!趙振濤說這個話的時候,郝部長告訴趙振濤,他們已經跟高煥章談了,高煥章同志畢竟是党多年培養的老幹部,能夠理解組織的決定,他還說要認真反省自己,向組織寫出書面檢查。趙振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掩飾不住內心的不滿和憤怒,大聲說,這樣做會損傷組織形象的,高煥章為北龍潑上了一腔子血,他不僅有苦勞還有功勞!不能就因為他的那個失誤而全盤否定吧?郝部長說,高煥章同志的成績領導是給予充分肯定和讚賞的,按照高煥章同志錯誤的嚴重性,是要追究該職罪的,省委已經考慮啦。趙振濤還想再說幾句什麼,可他一想到眼前的這些人,說什麼也沒有用處,他要等省委潘書記和傅省長,把全部的牢騷一古腦地潑給他們—— 趙振濤從賓館出來,讓司機把車開到市委大院,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見到高煥章。在汽車裡,趙振濤由氣憤而煩躁,煩躁就像螞蟻一樣爬遍他的全身。他給潘書記打了一個電話,電話打到秘書張立新那裡,張立新說潘書記正在陪同全國政協的一位副主席考察安居工程,然後,潘書記就陪同中央領導去給北龍港剪綵。趙振濤放下電話,又給雷娟打了一個電話,他氣衝衝地質問她,跨海大橋受賄案還沒有最後開庭審理,為什麼先把高書記給處理啦?你們是怎麼搞的?雷娟很平靜地告訴他,有人私下將高書記的材料上告到省委督察室,督察室正好有調查組在北龍調查你「侮辱」港商的事件,沒能查到你很大的問題,就把精力轉到高書記身上。省紀委也收到了同樣的上告信,其中還有告咱市政府不把金山水泥廠利潤列入財政的違紀事件。趙振濤心裡一陣緊縮,馬上就往葛老太太那裡想,往葛老太太籠絡的那一群勢力上想,他們連一個快要走進墳墓的老領導也不放過?果然就像高煥章預料的那樣,一場你死我活的風暴沒有結束,才剛剛開始—— 趙振濤敲響了高煥章的辦公室。屋裡有著窸窸窣窣的響聲,卻不開門。高煥章的秘書小呂從另外一個辦公室走出來,說高書記正在收拾辦公桌,現在不想會客。趙振濤又狠敲了幾下門,大聲喊著:「老高,開門,我是振濤哇!」 高煥章一聽是趙振濤,馬上把門打開了。 趙振濤一把握住高煥章的手,看著他蠟黃而消瘦的臉,激動地說:「老高,你急啥呀?」 高煥章一副很平靜的樣子,笑笑說:「振濤哇,這個關鍵時刻,你不去港口忙活,來看我幹什麼?」 趙振濤的胸脯劇烈起伏著:「老高,你也別瞞我啦,郝部長都跟我談啦。我跟他們鬧了一通,等潘書記來了,我還得跟他說,省委不能這麼幹呢,往後誰還像你高煥章這樣賣命?」 高煥章嘿嘿地笑著:「你看你看,說你不成熟,你還不愛聽,我看你就是不成熟嘛!我高煥章已經料到了,遲早會有這麼一場的。你知道,我們不能埋怨省委,領導讓我們幹好工作,多會兒說允許你犯錯誤來著?好漢做事好漢當,我高煥章得承認犯了很大的錯誤。唉,辛辛苦苦幾十年,落得這樣的結局,是慘了點。可誰讓我沒做爭臉的事呢?」 趙振濤不服氣地說:「他們就不能等幾天嗎?」 高煥章喘息著說:「等啥?我高煥章覺得屁股底下的這把交椅不值錢,多高的人坐上去,我說也不值錢!要說它值錢,就是做椅子的人真心實意給老百姓幹點實事兒!我高煥章不愧對自己的良心就夠啦!你還想怎麼著?就因為我高煥章患了癌症,就逃避組織處理?就因為我高煥章給北龍幹過一些事,就——」他說不下去了。他臉上的庸常、漠然以及隨遇而安的神態,有一種曾經滄海的英雄慨歎。 趙振濤抬起臉來,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腦子裡一片空白。他默默地一聲不吭,默默地一直這麼坐著。 高煥章說:「振濤老弟,你快振作起來吧,我高煥章這一頁,就這麼掀過去啦!往後就看你的啦!儘管現在沒明確你的書記,可是讓你牽頭,就差不大離兒啦!」 趙振濤忽地想起什麼,緊緊抓住高煥章的手:「老高,我有一個請求,你一定要答應我!後天的剪綵儀式,你一定要參加!」 高煥章說:「算了吧,我去了,容易讓潘書記想起上次的不快來!無論怎麼說,跨海大橋是在我高煥章的手裡垮掉的!」 趙振濤眼睛紅了:「老高,你不要想那麼多。你說過,你幹工作不是給哪個領導幹的,是給黨和人民幹的,給北龍百姓幹的,給自己良心幹的!你老高,風裡來雨裡去,苦幹苦熬,不就是等著這一天嗎?一列裝載著金山水泥廠的出口水泥抵達北龍港,一艘『中山』號巨輪裝載著咱老蟹灣的原鹽駛向日本!你得看看,你一定要看看!沖我趙振濤你也要看看!」 高煥章眼眶一抖,抓住趙振濤的胳膊,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趙振濤眼裡含著淚說:「老高,我跟你說句實話,原來我不指望著你能挺到今天。我想讓輪船和火車跟你默哀鳴笛,讓你老高在九泉之下聽聽,算是給你報個喜!可你這命夠硬的,你仍然活著,為啥不看看?咹?錯過這個機會,你大老高就是哭,都沒法給你重演一遍!」 高煥章嗚嗚地哭出聲來:「我去,我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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