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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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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小樂是奔葛老太太家的小樓去的,走到葛老太太家的牆根兒,他腹中脹脹的,看看沒人,掏出一線尿來,給她的後牆根坨子打了個黑洞。趙小樂嘟囔著,你拿狗招賢,俺也給你個見面禮!說著就狐狐鬼鬼地樂了。他正系褲子,忽聽院裡傳來葛老太太罵人的聲音,你這拱牆的豬,跳牆的狗,跳槽的驢,喂不親!趙小樂渾身打了個哆嗦,以為是罵他的,聽著聽著,聽出勾當來了,是老太太大動肝火罵老三。趙小樂大大咧咧地轉到正門口,見門大敞四開,就大模大樣地進去了,故意拿高腔喊,二嬸子在屋麼?葛老太太在樓下的客廳裡打電話,顯然是隔著電話罵大街。趙小樂不等人讓,一屁股坐在軟皮沙發上,從茶几上抽出一棵石林煙就吸。葛老太太又在重嘴爛舌地罵人,葷的素的都上,罵得趙小樂耳熱心跳了,趙小樂心裡罵這娘們又騎人脖子上拉屎拉尿了。葛老太太放下電話臉子氣得寡白,半晌,才眯眯一斜眼,看趙小樂竟是一臉嫵媚,說,小樂,今兒咋有空看嬸子來啦?葛老太太笑了,小樂也學乖了,這世道就是練人呢。她笑的時候,眼角和嘴角的皺紋特別顯眼了。葛老太太的頭髮梳得油光,腦後的圓著拿金絲銀線網罩住了,再配上裁制可體的時裝,透出老來俏的味道。她的眼睛不大,但眼神氣韻逼人。村人從她的眼神上就可看出她的心勁兒來。葛老太太又說,小樂,公司裡出了點麻煩,一會兒俺去處理,說實話,你到嬸子這來串門兒,還是有事?趙小樂在路上膽子挺壯,果真見了葛老太太,他卻兩腿打顫沒了章程。這娘們心裡藏奸逼他出口,夠厲害的。葛老太太見趙小樂悶著頭,心裡便罵,這小子騎葫蘆過河充大蛋呢。她故意往正題上引,說,小樂,你來的路上遇見俺家大黃狗了麼?趙小樂到底是修煉不夠,順口說,看見啦,在橋頭上呢!葛老太太笑起來,這麼說,你是俺家大黃招聘來的,報名做燈是不?趙小樂不住地展眼。葛老太太的話直問到他臉上,他就實說了,俺來打聽打聽,是啥價碼?葛老太太漸漸氣色平和了,說,關於做燈的價碼,是這麼定的。大號五福燈、鯉魚燈、屬相燈、蟠桃燈包料包工一百塊,空地燈他們做了二十多盞,俺瞧不上眼,毀啦,重來!雪燈會日期不變,還有十來天,你看能拿下來麼?趙小樂不敢輕易答應,心裡掐算著,他知道這老太太難伺候,臉酸心硬一時惱了六親不認,況且她與趙家有仇怨。過了一會兒,趙小樂說,俺能拿下來!葛老太太笑了。想想要賺錢了,趙小樂心裡就喜,狗刨似的蹘了,土布棉鞋刨著地上的雪,甩出一片雪霧。他邊跑邊用凍木了的手揪下凍出來的鼻涕,甩到葛老太太家泛著亮光的雪牆上。 這幾天趙老鞏躲在破舊的廂房裡做燈。照祖傳的規矩,他先用石灰水塗了廂房滿地,一股清澀辛辣的石灰水氣味彌散開來。八福燈掛著照亮兒。四菊換了幾根洋蠟了。幾盞大號的鯉魚燈、幡桃燈和祥瑞燈的燈骨都做出來了,彩紙裱糊上去就有模有樣了。幾條狗在廂房門口閒適地遊逛。溜房檐兒的麻雀瞅瞅叫著。老人做了五盞大號燈,算自家上燈會的,加上八福燈共六盞。祥瑞燈做得十分精緻,邊邊角角還打了木線,它是去災禍的,仿佛如此一來,縱使家族有禍也將無禍了,沒福也有了福了。造船時,趙老鞏是好走動的人,做起燈來,老人再也不想動彈了。有時老人對著燈笑笑,灌上一口酒,落落寡合,一天到晚孤零零的卻像是走了很遠很遠的路。那天早上又落雪了,雪花將老人和燈的影子弄得虛虛幻幻。老人開始做空地燈了,是為家族做的。連打帶踢也忙活不開,老人就叫醒趙小樂當幫手。趙小樂睡得死,他幾天不著家了,回到家裡吃口飯就走,啥也不說冷眼竊笑。老人發現兒子蔫哩吧唧的一副睡不醒的樣子,他懷疑兒子去給別人做燈或是跟秀秀一起胡整。他覺得小樂啥事都不上心,恐怕啥球事也幹不成的。趙小樂見爹生氣,就說:瞧葛老太太的塋地燈,多氣派!趙老鞏愣了一下,忽地想起啥,一把掀起趙小樂的耳朵,問,你個兔崽子,原來你在偷偷做燈,要麼俺聞你滿身石灰水味呢!說,給誰家做燈?趙小樂徹底靈醒了,搖頭說,俺沒做燈!趙老鞏說,沒跑兒,你給葛家做燈。剛才你說的塋地燈,除了葛老太太,沒人做!趙小樂責怨自己說漏了嘴,沒法子只好認了。趙者現的火氣竄到天靈蓋了,抄起門後的閂門杠,就朝小樂打來,小樂穿著花褲衩子滿炕躲閃,連連告饒,爹,爹!閂門杠一掃就有一聲肉質的暗響,趙小樂的肩膀紅腫了,他急手抓住閂門杠,就將趙老鞏拽倒了,然後爺倆就抱打成一團,在鋪著葦席的火炕上骨碌滾動。不一會兒,趙老鞏手腳就不聽使喚了,像中風的病人,老臉也怪怪異異地扭歪了,嘴裡直淌哈喇子。四菊扌周巴著老人坐起來靠在被垛上,拿手揉著趙老鞏的胸口,問,有啥事爺倆過不去?趙老鞏直杵杵地傻挺了一會兒,倔倔地罵,這雜種給葛家做塋地燈呢!氣死俺啦!四菊頓時也塌了身架,愣了很久,很沉地對著雪景歎了口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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