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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小夥子搖著頭:「你人俺們都不要,人格算什麼?這年頭的人格還他娘的是人格嗎?人格還頂不上一截狗雜碎呢!」

  孵化室裡的空氣凝固了。

  四菊臉色蒼白,眼睛冒火,她狠狠咬住嘴唇,慢慢的,她感到齒間有了一股滾燙的血腥味。她發瘋般地從頭髮上取出白亮尖細的髮卡,瞅冷子往胳膊上一劃,她白細的胳膊上頓時就滲出一條血珠兒,一滴一滴流下來,掉在她的腳面上。她猛然抬起頭倔倔地吼:「你們不信俺的人格,你們還不信俺這血嗎?」吼著又重重地劃了一道,接著說:「你們要不信,俺就這麼劃下去,直到俺四菊流幹這腔子血!」

  要賬的人們便了眼,驚呆了。

  高天河眼直著,愣了片刻,就不顧一切地撲過來,緊緊地抱住四菊,一把奪過帶血的髮卡,扔出去,他感到四菊的身子劇烈地顫抖。四菊見了高天河,她一頭紮進高天河的懷裡委屈地哭了。

  高天河一手捂住四菊流血的胳膊,一邊扭頭說:「鄉親們,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何必這麼逼她一個姑娘?我是海港的技術員高天河,聽說四菊的孵化場鬧了災,我就是來幫她度過難關的!請你們相信四菊,也請你們相信我高天河!這個坎兒會邁過去的!」

  小夥子認識高天河,說:「你不是在縣科委給俺們講課的高技術員嗎?」

  高天河點點頭:「鄉親們,饒了四菊吧!」

  小夥子說:「給高技術員個面子,俺聽過他的課!」

  四菊的喉嚨裡擠出一陣短促的嗚咽,身子軟軟地跌落在高天河的懷裡。在場的人都蔫了,有的人眼裡澀澀的。在場的一個老漢,揮了揮手吼道:「你們還愣著幹啥?非逼死兩口子不可嗎?走吧,走吧!」

  高天河說:「不走也行,你們就看著我高天河,怎麼把蝦病治好,怎麼讓孵化場再活起來!」

  人們與高天河說了幾句話就散了,有的老人過意不去,還安慰了四菊幾句話,也惴惴地走了。人群一撤,高天河就用自己的手絹給四菊的胳膊包紮好,心疼地說:「四菊呀,你是個傻姑娘!哪有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的?他們能把你怎麼著?」

  四菊哆嗦著嘴唇說:「他們太氣人啦!鄉下人就是見識短,榆木腦袋不開竅!你說,俺趙四菊能夠欠他們的錢嗎?這陣兒俺確實倒不開手!俺的大嫂在澳洲留學,開車撞了外國人,從俺這用了點錢!」

  高天河驚訝地說:「你哥是個大市長,還從你這兒拿錢?」

  四菊撇撇嘴說:「你別瞧他當市長,他沒錢,原來那點積蓄都讓俺嫂子出國折騰光了。俺大哥又不是那種貪昧心錢的人!」

  高天河心悅誠服地說:「你哥是個好官,平易近人,沒官架子!工地上的人都願意跟他說話。熊大進副老總本來要求調走的,就是因為你哥才留下來了!上次我的眼睛被黑沙噴壞了,也是你哥讓司機給送到縣醫院的!」

  四菊哎喲了一聲,高天河趕忙問:「是不是疼啦?」

  四菊生氣地說:「人家到挖泥船上找你,聽說你躲了,不願見俺!俺是老虎咋的?」

  高天河不好意思地說:「小樂跟我說了。我是因為不願意讓劉連仲生氣。他夠狠的,跑到我的單位去鬧!小樂說你打了他!」

  四菊說:「劉連仲算是讓俺給治服啦!他承包的造紙廠愣讓俺爹和朱朱她爸給攪黃了。唉,這幾天俺們想到船上找你呢,一是他給你道歉,二是俺們想求你給醫治蝦苗。這可怎麼辦呢?」

  高天河說:「你讓小樂找熊大進給我請幾天假,我沉下心來研究。」

  第二天的上午,四菊和劉連仲去了海港指揮部,找到了熊大進,給高天河請假。熊大進聽說海港的養殖戶遭了災,滿口答應讓高天河過去幫忙,並提供港口現有的一切實驗設備。

  四菊和劉連仲親自到挖泥船上接來了高天河,劉連仲家裡的孵化池也遇到了同樣的災難,他很誠懇地向高天河承認錯誤,就差給高天河作揖磕頭了。

  高天河搞起研究來是沒白天沒黑日的,他頻頻地從蝦池裡提取海水,沉重地說:「目前的渤海灣污染相當嚴重,這次的赤潮與周邊污染關係很大。眼下不僅近海養殖,就是到遠一點的海域,漁業資源也出現嚴重的衰退現象。捕撈的海產品當中,有幼魚、幼蝦,去年大小黃魚產量,就比十年前減產了百分之七十二啊!很可怕呀!」

  四菊靜靜地聽著:「有什麼辦法補救嗎?」

  高天河高興地說:「哎,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的大學班主任老師,在山東煙臺養殖基地,海水試養羅非魚獲得成功!明年春天,我把他給你們請過來!」

  四菊歡喜得不顧胳膊疼,一下子摟緊了高天河的脖子,朝他的額頭親吻了一口,弄得高天河紅了臉。四菊還想親他的時候,看見劉連仲擔著一桶海水走進來,趕緊縮了縮脖子。等劉連仲進來了,高天河向他們提了一個建議:「我建議你們把目光放得遠一點,北龍港眼瞅著就要建成通航了,這裡肯定會熱鬧起來。你們乾脆聚斂資金,建一個海洋養殖所,既養殖又收養。再蓋個小型的展廳,將來這裡變成旅遊勝地了,稍一改裝就是海洋館啦!參觀收門票,也能發財哩!」

  四菊眼睛放光:「連仲,幹不幹?」

  劉連仲笑著說:「好哇,等俺的紙錢收回來,就把錢投在這上面!俺算是想通啦,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咱不能對不住海哩!不能砸了子孫的飯碗哪——」

  四菊瞪著他:「你呀,良心還沒喪盡!」

  劉連仲憨憨地咧著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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