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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趙振濤說:「我從跟熊大進那裡討了底,米老師也是喜歡你的。拿出點膽量來,要不哪像我趙振濤的弟弟?」

  趙小樂被大哥這一鼓勁,心底裡的自信慢慢樹了起來。其實,他不是不敢,是覺得自己在米秀秀面前自卑。可是這層紙總有要捅破的那一天啊。

  閑得沒事時,小樂開始去找米秀秀。米秀秀不對他暗示什麼也不煩他。他望著朝朝暮暮巴望的中意姑娘,就像看見掛在樹上的鮮蘋果,淌涎水又不敢採摘。他莫名地生出一股懼怕:擰早了,就雞飛蛋打了。他越來越覺得這個冷美人兒也不是盞省油的燈!

  米秀秀是山裡人,小村不大,靠山,古時候窮得兔子不屙屎,地主都挨餓,這會兒也不富。倒是村裡出烈女。日本鬼子時,他們對臉上抹了黑煙子的女人也不放過,將七個女人追至沙河堤,烈女們一起跳了河。後人給她們立了烈女碑。米秀秀雖說不是烈女,但小性子使起來也夠人受的。小時候家裡窮供不起學,她獨自割草剜菜養兔子,掙錢重返校園。她從小愛畫畫兒,爹撕爛她的畫紙:「混兩年找個婆家算了,窮窩窩兒能畫出啥名堂?」她不幹。爹管她,她就絕食,愣是四天飯粒不進,活活治服了爹。趙小樂能攏住這樣的女人麼?

  其實,米秀秀十分缺錢,搞油畫花銷格外大,畫布畫筆和顏料都賊貴,沒名氣,畫又不值錢,她每月還要拿出五十元工資寄給家裡。爹癱了,娘和弟弟會曠野裡打草賣錢供她讀完了大學,她怎能忘了家哩?很長一段日子裡,她好像很平靜,心中只有繪畫,買顏料的錢都是姑夫給的。忙忙碌碌的工作和繪畫使她好像忽略了定情的季節。

  米秀秀家境的困窘,給趙小樂提供了機會。趙小樂要娶米秀秀,做夢都想,眼下再也沒有比這更大的事了。他時常賴在她那裡纏磨她,熬去她不少時間。他向她求婚了。米秀秀垂著頭,埋下一臉的嬌羞。她心裡明鏡兒似的知道他在想啥。他淒淒地向米秀秀複述自己與朱朱不成為婚姻的窩囊日子。「世上啥事都是天撮地合的。」趙小樂想。他冷冷地望著泥塑木雕般的米秀秀,悶著嘴,喉管咕咚咕咚響。伴隨這聲響,米秀秀心裡一掛一掛的。趙小樂的身影在她的淚影裡晶瑩地顫動。大海的鮮活氣息撲打著米秀秀的眼睛,撩撥著她的每一根神經。是大自然的天籟之聲呼喚著她,理順了她的心境,調整了她的色彩感覺。當初她畢業沒有工作時,覺得是被發落到了社會最底層,她抱怨。哀歎,心灰意懶地哭腫了眼睛。這會兒,她面對大海陶醉到忘我的地步,成名的欲望在渾身脈管裡汩汩氾濫。她做了一個燦爛至極的夢,一夜之間,她發覺自己長大了,長成大姑娘了。她流淚了。

  她理解俺了,趙小樂想,好像從她眼神裡領略到了一份情意。他終於字正腔圓地喊了一聲:「秀秀,嫁給我吧!」

  米秀秀懵著,訥訥地說:「俺想畫畫兒。」

  他倔倔地說:「俺不管,俺等的就是你哩!」

  米秀秀的胸脯一起一伏的。

  「俺是真心的,俺的心是你的。」他說。

  米秀秀依舊沒有表情。

  「求求你啦,俺為你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米秀秀慌口慌心,哺哺道:「你總得給俺考慮的時間吧?」趙小樂心裡牽牽掛掛地走了。

  那天,米秀秀請趙小樂帶她去泥岬島寫生,趙小樂駕著白茬船去了。到了泥岬島,米秀秀手搭涼棚,鳥瞰老蟹灣,迷住了魂兒。孤零零的小島老牛般臥著,漁人踩白了的小徑,彎彎曲曲地從牛脊上甩下來,伸向黃褐色的海灘。藍虛虛的海岸線像臍帶似的在她眼前飄飄悠悠時隱時現,使她感到生命的原始和神秘。她支起畫夾兒不停地畫。趙小樂四仰八又地躺在她身旁眯眼曬太陽,不時偷看她一下子。他的雙腿泡在淺泓裡,腳板子不時濺起濕漉漉的噗嗒聲。她說:「你煩人不煩人哪!」趙小樂扮了個鬼臉兒,就弓起身,一個猛子撲進海裡去了。

  米秀秀畫完兩張速寫,就高高卷起褲管兒,梅花鹿般跑上海灘。灘上水漬漬的,大大小小的蟹洞吐著黃澄澄的金沫子。米秀秀雙膝跪在沙灘上,撅著屁股掏小蟹。蟹同人一樣精,窩做得深深的。凸凹不平的洞穴,一扒就塌,泥沙粘得滿胳膊都是,癢兮兮的。她摳到一隻小鬼蟹了,格格一笑,就嘩地有一浪頭子拍來,濺得她渾身水澇澇的。她跪在灘上,一手捏蟹,另一隻手依舊掏蟹窩,水花兒在她腿上歡歡地蹭著。她忽然覺得左邊大腿根兒爬上一樣東西,少時,那個部位像被燒紅的烙鐵擊了一下,顫心的疼痛使她嗷地叫出聲來。她扔下小蟹,回手將一塊粘在腿根處的白乎乎的東西扯下來扔掉。又是一陣鑽心的疼痛,她的大腿根立時紅腫了一片。她蜷縮在灘上,拿腹部緊緊壓住大腿,不長時間,無法抵禦的疼痛一股一股地向腳趾、後背和雙乳放射。怎麼了,這是怎麼啦?她真的慌了,扭頭朝海裡喊:「小樂,小樂,救救俺……」

  海灘一片黛藍,靜靜的,沒有人影兒。

  米秀秀嘴唇青紫,渾身痙攣不止。她又忍了好長時間,才見趙小樂賴模賴樣地從海裡紮出冬瓜頭來。米秀秀朝他搖搖手,就一點一點地撲倒下來。

  當下趙小樂就知道出事了,他甩掉手裡的東西,急頭橫腦撲過來:「秀秀,你咋啦?」米秀秀說不出話來。

  趙小樂看見了她又紅又腫的腿根兒,就說:「壞啦,讓他媽毒海蜇蜇啦!」他知道海蜇是一種腔腸動物,又名海蛇,毒性很大,能蜇死人的,特別是它正蜇在米秀秀的大動脈上,就更玄了。他慌裡慌張地說:「這會要命的!你個識文抓字的漂亮姐兒死在這兒,可太屈啦!」

  「小樂,你說咋辦……」她額頭出汗了。

  「得用海螺草,這禿島哪兒有海螺草哇?」

  「小樂,救救俺……」

  趙小樂將米秀秀拖上岸來。她呻吟著:「咱快回吧,快……」

  「唉——來不及啦!」

  趙小樂突然用大掌掰開她的大腿,勾下頭去:「俺他奶奶的將毒液吸出來!」

  「不,不……」米秀秀踢著雙腿。

  趙小樂狠狠擂了她大腿一拳:「都啥時候啦,你還封建!」

  米秀秀咧著嘴巴,她的腿被震木了。

  趙小樂句下頭,一口一口地吸出毒液,又一口一口地吐出來。他的臉憋青了,她的臉卻慢慢紅潤起來。吸完了,他又挖出一團細沙,扣在她大腿的傷口處。她坐起身來,看見趙小樂鐵青著臉喘息,兩唇厚厚地腫脹起來,像鬼面蟹似的丟了人樣兒。米秀秀頭疼得像個空罎子,眼窩熱了,哽哽咽咽地撲到趙小樂的懷裡:「小樂…」

  女人的氣息撩起趙小樂一層迷醉,他病態地顫抖了,但沒有一絲邪念。他哆嗦著身子將她抱到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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