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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米秀秀笑著說:「謝謝趙市長啦!」

  趙振濤鼓勵她說:「秀秀,剛才我跟你姑夫說了,要支持你。希望你能成為咱老蟹灣的大畫家。你別光畫海啊船啊,還要畫一畫咱北龍港的建設工人,從他們身上挖掘勞動和創造的美。這裡張揚著生命的詩意和激情啊!」

  米秀秀點點頭,靦腆地笑著。

  熊大進說:「你都聽見啦?」

  米秀秀說:「我記住啦!」

  熊大進說:「你繼續畫吧!」

  米秀秀蹦蹦跳跳地跑了。趙振濤望著她遠去的影子,就像一個紅紅的火球在雪地上滾動。這紅,瑞雪裡的紅,是不是嚴冬的一個好兆頭呢?

  涼風裹著雪粉,猛砸著他的眼鏡,他閉著眼睛卻落淚了。他也有了風淚眼,眼淚一次次翻湧上來,又一次次地咽回肚裡。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擦擦眼睛問:「老熊啊,我想瞭解一下你的個人生活,你可以說,也可以不說!」

  熊大進歎了一聲,拉著趙振濤進了窩棚。

  窩棚裡生著煤爐子,爐火挺旺,烤得人臉很舒服。熊大進想起趙市長的司機,就讓人把司機叫到辦公室喝茶,他也給趙振濤沏了一杯茶。趙振濤覺得熊大進的臉相越來越老了,他有著與高煥章一樣的大臉膛,黑瘦,大嘴岔,鬢角上的白頭發遮著青筋。他知道熊大進一輩子沒有結婚,為什麼?這在他心中一直是個謎。他曾忽然間產生過一個有趣的想法:熊大進比雷娟大五歲,能不能把這兩個人撮合撮合呢?雷娟在辦案中對熊大進的印象極好,這不正是個好機會嗎?

  趙振濤試探著說:「老熊,人這輩子光拼命幹工作是不全面的,還得成個家呀!容我冒昧地問一句,你是不是生理上不行?」

  熊大進望著窗外的白雪,心裡被這白色逐漸充滿。

  趙振濤以為熊大進生氣了:「老熊,你可別生我的氣呀!」

  熊大進收回目光,搖了搖頭說:「我不生氣,生哪家子氣哩?我得先告訴你,我在生理上是正常的,而且十分的正常!年輕的時候,我有過一段愛情的坎坷,說給你也無妨啊。」

  趙振濤說:「謝謝你的信任!」

  熊大進從抽屜裡掏出一個發黃的半截火車票遞給趙振濤看,微眯的眼睛紅了。半年多來,趙振濤經常看見他這熬夜熬紅了的眼睛。他這雙眼和這張臉,是多麼的熟悉?他工作起來是不要命的,常常是通宵達旦,疲倦了就歪在沙發上打個盹兒,分不清睡著了還是在思索。

  熊大進平靜地說:「這張火車票是十六年前北龍大地震留下來的。那年我三十二歲,剛剛從知青點返城,跟我同是知青的王秀榮也一同返城。我與王秀榮在那個小山村裡就談戀愛了,我不跟你說虛話,我們愛得很深很深。地震的前三天,我們領了結婚證,秀榮雖說是北龍人,可她是在山東威海的姥姥家長大的,她提議要到威海旅行結婚。我答應了。她是個好女人,她向我提什麼我都會答應!前往威海的火車票買好了,還沒上車,我們的心就飛往那個城市啦!因為是從吉林通化開來的路過車,在北龍上車是後半夜四點,就還差二十分鐘,火車沒有進站,地震就發生了。我們被砸在候車室裡,記得在那一刹那,她撲向了我,她是為救我砸成重傷的。在廢墟裡,我倆擠在一個很小的空間裡,喘不上氣來,她為了把僅有的一點空氣留給我,自己屏住呼吸憋死了。挖出她屍體的時候,我發現她手上還摸著兩張火車票。我悲痛地撲向她,想取下她手裡的車票,可我取不下來,她依然攥得緊緊的。最後我將車票撕斷了,掩埋了秀榮。我隻身來到威海,繼續完成了我們的結婚旅行。」他輕輕地歎息著,又像是在無聲地呼喚。

  趙振濤儘管沒有被砸在北龍的廢墟裡,可他對地震有一種條件反射的恐怖。這使他又想起了他與孫豔萍的婚姻變故。

  熊大進完全沉入到對往事的回憶中去了,沒有在意趙振濤的表情,繼續說下去:「我本來是想在威海呆到我們震前的約定時間,十二天。可到了十二天的夜裡,我夢見秀榮朝我走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朝我笑笑就消失了。我恍惚覺得,秀榮已經到威海啦,我也就不想走了,不想走了——」

  趙振濤見他不說了,呆呆地吸煙,就有了想跟他說說自己與孫豔萍的婚事的欲望。他講完了一切,熊大進忽然就笑著說:「咱倆的情況不一樣啊。你活得多實際,多瀟灑?可我總是走不出秀榮的陰影,恐怕這輩子就交給她啦。我是個傻子,沒有懂得愛就去愛了,可懂得愛了就不去愛了。這就是我的命,沒有人比命跑得更遠——」

  趙振濤說:「老熊,你們的情感真讓我敬佩!不過,你都到了這把年紀,心裡不忘秀榮是對的,可也該成個家啦!你建了幾十年的港,還不知道這個道理?家就是咱男人的港!」

  熊大進說:「我不配有港,命裡就該這麼飄飄蕩蕩的!」

  趙振濤搖了搖頭說:「不,你聽我的,我很想給你老兄保個大媒!這個女人厲害,可她是個好女人!」

  熊大進間:「誰呀,得到你這麼高的評價不容易呀!」

  趙振濤說:「這個女人你認識,是雷娟,好嗎?」

  熊大進說:「趙市長,原諒我不會給你面子!」

  屋外的雪下瘋了,冰天雪地裡才會知道爐火和女人的臂彎是多麼重要。趙振濤還想要再說服他,簡易窩棚的電話響了。是海洋科研小組的小許從工地打來的,他急切地告訴熊大進:工地上提供科研數據的井管兒給凍住了,眼瞅著就要報廢。這可是幾十萬元的損失啊。技術員高天河帶領幾個人用火烤化了井管兒,還用防凍瓦圍住了,可當高天河擰開閥門想提取數據的時候,井口突然噴起了黑沙子,一下子把高天河的眼睛噴壞了。熊大進放下電話,將情況跟趙振濤一說,趙振濤就要求跟熊大進一同到工地的現場看看高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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