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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在雷娟打量趙振濤的時候,趙振濤也在觀察著這個鐵女人,他在省城經常聽說雷娟的大名。幾年前,雷娟還是檢察院的普通幹部,就因查獲北龍第一獸藥廠制售假藥案而聲名大震。緊接著,她又查獲發生在北龍的何寶良、何寶軍二兄弟行賄大案,物資局騙稅大案和尚安縣縣長受賄案,等等等等。這個鐵女人不簡單,曾一度聽說她被調往省委督察室任副主任,但傳著傳著就沒音了。有人說因為督察室是直接對省委書記負責,省委潘書記怕女同志來了誤事;也有人傳說是雷娟自己不願意離開北龍。趙振詩曾聽過雷娟在省城會堂做過的一場報告。他在她的報告裡知道,雷娟在辦「二何兄弟」大案中,十三歲的獨生女兒杜曉曼被歹徒綁架了十四天,受盡折磨。雷娟忍著做母親的巨大痛苦,面對歹徒的威脅毫不動搖。記得當時雷娟曾說了一個細節,趙振濤被感動得落淚了。趙振濤覺得雷娟很可敬,有時又覺得她是一個怪女人,怪得讓人覺得離自己很遠很遠。他和聽報告的同志還討論過雷娟的精神動力來自哪裡?他對人說,人民需要雷娟,面對那些猥瑣和污濁,人民需要一個清新高貴的靈魂!當時他甚至想與雷娟談談,可沒想到眼下他卻成了雷娟的上司。他想,他如果再提出那時想說的問題,雷娟一定會認為他這個市長腦子出了毛病。

  趙振濤見高煥章還不出來,就說道:「雷局長,咱們說點別的一好嗎?」

  雷娟笑笑說:「你大市長不發話,我們哪敢開口啊?」

  趙振濤也笑著說:「你可是大名人啊,我在省城還聽過你的報告呢!你說的一個細節至今我都記得清清楚楚,還賺去我的一滴眼淚呢!哈哈哈——」

  話雖說不多,趙振濤與雷娟對視的眼神還是很坦然的。他看見雷娟還是那個樣子,白而紅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臉上的肌肉鬆弛了,細長的脖子出了三條稻子,頭髮也有些發黃。惟一不變的是她的眼神,依然帶著一股銳氣。這是一般女人沒有的銳氣。她飽滿的胸脯起伏著,勾勒出了她此時的情緒。

  雷娟擺擺手說:「快別提眼淚啦!我那次做報告,純屬是趕鴨子上架!我這人說話天生不具備煽動性,喜歡實打實地幹,可省裡硬讓我練習好幾天,非要打動人不可!還說要是打動別人必須先打動自己,然後就讓我學流淚——」

  趙振濤笑了,嚇唬她說:「你再說,我可往省裡告你的狀啦。」

  雷娟一甩頭大聲說:「告吧,我可不怕他們!嘻嘻,我們曉曼她爹活著的時候就說,他找了我做老婆十幾年,總有一種錯覺,他好像是個老婆,而我像是個男人!有時候我心裡挺悲哀的,我敢說,曉曼她爹沒看見過我流淚——」

  趙振濤一怔:「怎麼,你丈夫沒啦?」

  雷娟說:「車禍。也好,省得他跟著我擔驚受怕的!」

  趙振濤覺得她說得也太輕鬆了。他想,如果我死了,別人問起我老婆的時候,她也只是輕鬆地說一句,也是夠悲哀的。

  在趙振濤走神的時候,坐在一旁微笑的嚴檢察長說:「趙市長,你知道嗎,小雷對於眼淚有個挺獨特的解釋,她說人不是冷血動物,是有感情的,眼淚是表達感情的一種方式。她說,流在臉上的是淚,流在心裡的是血!」

  趙振濤笑著說:「說得好,有學問啊。」

  雷娟逗他:「你瞧,趙市長又笑話人呢!面對腐敗和醜惡,光流淚是沒用的。如果流淚就管用,我雷娟就省心啦,那就天天坐著流淚。咯咯——」

  趙振濤不笑了:「雷局長,你看你看,三句話不離本行啊!嚴檢察長也在,我問你們一個問題,也許這個問題聽起來很幼稚,可是我真想聽的。北龍不是發達地區,為什麼一再發生腐敗案件?」

  雷娟看了看趙振濤,聳了一下眉毛說:「趙市長,咱們暫時避開北龍來談這個問題好嗎?實話實說,很簡單,儘管我們的幹部素質參差不齊,可是都知道貪污受賄是犯法的!可躲在暗處點錢時,沒有一個人是想到會掉腦袋的。傻子都知道腦袋沒了,錢是沒有意義的!但既然敢挺而走險,就是覺得不會暴露!助長腐敗和邪惡的,是腐敗者自身的安全感!」

  趙振濤很服氣地點點頭:「有道理,既然這樣,你們反貪隊伍的擔子就更重了!談到這兒,我繼續問一個問題,你們看反腐敗與改革開放的關係該怎麼擺?」

  雷娟笑了:「這應該是我們問你們的!你別把什麼球都往我們的門裡踢呀!」

  「好你個雷娟!」趙振濤打了一個歎聲,他很佩服雷娟對話時的機敏。雷娟說得不是沒有道理,這個問題應該是他和高書記必須面對的。他感覺到雷娟和嚴檢察長在回避北龍,泛泛的說,實際上是個弦外之音。他猛地生出一種預感,鹽化的案子很複雜,複雜就複雜在它的上面籠罩著一團陰雲,不,是核裂變時的蘑菇雲。難道李廣漢和施英民案件的背後有一個很大的保護傘?是柴德發還是高煥章?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將被擠到很危險的懸崖上。他想到這些時心裡一陣疼痛。

  柴德發攙扶著高煥章走過來的時候,他弄不清還要有什麼事發生,只感到頭有些脹大。高煥章臉色好看些了,說話也有了氣力:「讓你們久等啦,真是對不住啦!」

  趙振濤勸說道:「高書記,你這兩天胃病犯了幾次啦!真得上醫院好好看看。」

  高煥章擺擺手說:「我這是老胃病的底子,去了幾趟醫院啦,又有啥用?就是弄一兜子藥來。沒事沒事,我老高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韓副書記把臉扭向趙振濤說:「高書記真是累的!這麼大的一攤子事兒,哪不得他操心啊!」

  高煥章臉上有了笑容:「韓書記別給我戴高帽兒啦!這年頭,哪兒還有為工作累壞的人呢?就是真有,說出去老百姓也不信的!」

  趙振濤說:「高書記,從我跟您相識以來,您見面就談工作,就談北龍的改革開放,沒看見您有一點玩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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