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關仁山 > 風暴潮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一六 | |
|
|
高天河說:「我沒有那麼勢利。這年頭,身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覺。我這個人很注重感覺——」 四菊說:「你去過朱朱家嗎?」 高天河用手摸摸腦袋上的紗布:「沒有,當然沒有。她約過我多少次了,作為同事,我可以去看看她的父母,後來我聽說,登門就會被認為是定親,我就——」 四菊笑道:「因為朱朱挨打,你恨她嗎?」 高天河點點頭:「明天上班,我要跟她說的。我跟她有什麼關係,怎麼連她過去的未婚夫都知道啦?我恨她!恨就不是愛,真正的愛是恨不起來的。」 四菊覺得高天河是個有學問的人,挺真誠的,沒有城裡人的那種壞毛病。朱朱能看上他,說明朱朱是有眼力的。可是她也替朱朱悲哀,這種一頭炕熱的戀愛是很可怕的,難道朱朱就沒有一點覺察嗎?單相思的戀愛是個怪圈,不論朝著哪個方向走都是沒有出路的。她知道朱朱是個非常虛榮的人,這一切朱朱是幹得出來的。 此時的四菊不知道高天河會不會去報案,要告小樂和劉連仲個人身傷害罪也是成立的,那樣爹會氣個半死,劉連仲還會跟著小樂受連累。要為這事拘留幾天可就慘了,那樣她四菊心裡會怎樣想?何況這個消息又是她告訴給趙小樂的。 四菊剛要再問問,高天河用充滿感激的眼神看著她:「今天真是太感激你啦,如果不是碰上你,我說不定還昏倒在河堤上呢!你叫什麼名字?」 四菊笑著說:「俺叫趙四菊,海灘孵化場的,救你也是應該的。你們離開城市,到俺們這荒灘上來建港,不容易。噯,俺想問你一句,今天的事你會報案嗎?」 高天河搖搖頭:「不會的,這是一個誤會,還不知朱朱是怎麼激怒人家的呢。我要找到他們,說清楚,我沒有去奪他的女人啊!」 四菊懸著的心落肚了,她說:「一看你就是個善良的人,有文化跟沒文化就是不一樣。實話跟你說吧,打你的是俺三哥,那個幫兇是俺的男朋友。你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啊!」 高天河愕然地盯著四菊:「原來是這樣?」他強撐著站起來。 四菊慌了,臉上泛出焦急的紅暈:「高大哥,你是不是懷疑俺跟他們串通好了的?一打一救唱雙簧?不是,俺用人格擔保!」 高天河伸出手來,笑了:「你想錯了,咱們交個朋友吧!」 四菊也伸出手來,跟他握了一下。高天河又說:「今天是我的夜班,我還得整理泥沙沉積報告呢!」他說話的時候嘴角彎彎的。 四菊心痛地問他:「你的傷能挺得住嗎?」 高天河說能行。說著,就抬頭看滿天的星星,星星很詭秘地眨著眼睛。 四菊又用摩托車把高天河送回了海港指揮部。 2 在夜裡的騷亂中,趙振濤隨同鹽化縣委的領導做了一夜的工作。 剛開始鬧起來的時候,賓館裡潘書記與高煥章、鹽化縣委書記柴德發的談話沒有中止,潘書記仍然很平靜地詢問跨海大橋的情況。樓下維持現場的是縣長白春元。 趙振濤返回時,誰也不知道,他在人群裡聽著工人們的議論,從他們憤怒的謾駡聲裡感覺到了點什麼。看著這些鹽場的工人們,神態和打扮都像是農民,他知道曬鹽是風吹日曬的苦差使,工人們說話跟漁民一樣粗野。 一個滿臉黝黑的老工人罵道:「你們當官的都知道鹽場是一塊肥肉,都他娘的想吃一嘴!吃要看咋個吃法,這種吃法俺們不答應!」 還有人喊:「好端端的一個鹽場,愣讓李大腦袋給糟蹋啦!跨海大橋就是他給弄塌的,撤了李大腦袋,法辦李大腦袋!」 趙振濤認識鹽場場長李廣漢,可他始終弄不明白,李廣漢與跨海大橋有什麼聯繫。再往下聽,他終於聽出點門道兒來了:建橋之初,縣裡到企業集資,當時的場長薄振良為了鹽場的自身發展,只想象徵性地少出一點,縣裡就撤了薄振良,換上了李廣漢。李廣漢拿出了鹽場的二百萬流動資金贊助大橋,而且還讓他妻子的公司承攬了一部分大橋的工程。年初,北龍市召開全國殘運會,縣裡又從鹽場拿走了八十萬元的贊助款。鹽場沒有了資金,就像人貧血一樣,這一次風暴潮的襲擊,鹽場連買塑料布苫鹽垛的錢都沒有了,工人們眼睜睜地看著鹽粒兒化為污水。鹽場發不出工資,縣裡又沒有資金投入,人們幾乎是眼巴巴瞅著鹽場死去,而李廣漢卻因為跟縣裡頭頭腦腦們溫得鐵,聽說又要高升了,要當什麼縣物資局的局長了。在工人們的眼裡,李廣漢幾乎就是個壞蛋。工人們的意思是:鹽化縣的領導跟李廣漢穿一條褲子,他們非要見見省裡的領導不可。而據趙振濤的瞭解,李廣漢是省鹽務系統的勞模,又是北龍市的先進工作者。 趙振濤看見警察來了,白縣長正躲在暗處跟公安局的頭頭嘀咕著,要警察去驅趕工人,有的警察甚至已經動了手腳。幾個年輕工人氣得把警察的摩托車車燈給砸了,警察嚷嚷著要用手銬去銬那些工人。憤怒的人群擁來擁去,警察在他們眼裡,幾乎就要像戰場上的敵人一樣了。趙振濤感到白縣長是個很蠢的人,怎麼能動用警察呢?同時他不解的是,這樣亂哄哄的,高煥章和柴德發為什麼還不出來呢?活書記又是怎樣考慮的呢?無論如何,他已經感到事態的嚴重了,不是一般的嚴重。在潘書記的眼皮底下鬧出人命來,那將是怎樣的後果啊! 就在警察要抓人的時候,他拼命擠到白縣長的跟前,用十分嚴厲的口氣罵道:「蠢,你們簡直蠢到家啦!趕緊把人放嘍!」 白縣長不認識趙振濤,但看他的架勢和風度不一般,說話的口氣也不一般,愣了愣,悄悄地問旁邊的公安局長:「這人是誰?」公安局長搖了搖頭。 趙振濤大聲說:「把話筒給我,給我!」 白縣長沒好氣地問:「你是誰?你能說服他們嗎?」 公安局長也急了,指著白縣長瞪著趙振濤吼:「你,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我們縣長!」 趙振濤沒理白縣長,蹬在賓館門口的臺階上,使勁揮著胳膊大喊:「鹽場的工人同志們,我是咱北龍市新來的市長趙振濤,我受潘書記和高書記的委託,來跟大家談談。有問題,咱擺到桌面上來,這樣鬧,傷了我們之間的感情,又不能解決問題!」人群頓時靜了下來。白縣長和公安局長慌了,互相埋怨著。 趙振濤接著道:「這次省領導來鹽化,就是來現場辦公的!我這個市長,也是老百姓的市長。我是咱鹽化人,鹽化這地方的根性就是信義!你們要是信我的,就這樣辦。」人們靜靜地望著他。趙振濤又說:「咱這對面就是縣政府,你們派幾十個代表到政府會議室,我跟你們開一個座談會,我做記錄,有來有往,可以通宵達旦地談嘛!其餘的同志就可以先回去了,怎麼樣?」 人群裡有人喊了一聲:「走吧,聽新市長的!趙市長是蟹灣村大船師趙老鞏的兒子,他不會糊弄俺們的!俺跟他爹是老哥們兒。」人們有了響應。 趙振濤把頭扭向白縣長:「白縣長,把那幾個工人放唆!」 白縣長瞪眼熊著公安局長:「還愣著幹啥?快快放人!」公安局長就讓警察把人放了,人群也漸漸疏散了。 趙振濤跟著工人代表走進縣政府會議室一直談到黎明時分,他整整記了半本子。記錄這些問題的時候,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內心深處有一種從沒有過的震驚。不管這些內容是否屬實,是不是鹽化問題的癥結,最後是不是由他來解決,但有一點是十分明確的,那就是人民考驗黨和政府的時候到了。他預感到隨著跨海大橋的倒塌,將有一場聽不見聲響的風暴潮席捲鹽化,而且還會波及到北龍港並影響北龍的改革開放。 | |
|
|
學達書庫(xuges.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