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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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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煥章憤憤不平地說:「如果省裡對你另有重用,我不說啥,要是因為我們北龍港誤了你的前程,我老頭子心裡不安哪!無論如何,明天我見到潘書記時要替你說說這個話!」 趙振濤顯見著有了激動,抓住高書記的手:「老高,有您這句話,我趙振濤就知足啦!咱先不提我的事了,在酒桌上,您還留了一半的話沒說。告訴我,你們這個大隊人馬開到省城,到底幹什麼來了?」 高煥章說:「四天后,咱北龍市通往北龍港的高速公路開通,鹽化縣城連接北龍港的跨海大橋也要舉行通車典禮。我們是來請省委省政府和有關部門的領導參加通車典禮的!」 趙振濤喜形於色:「太好啦,祝賀你們啊!」 高煥章依然沉著臉:「唉,套用人家名人的一句話說,高興的事兒都是一樣的,困難的事兒各有各的難處啊!」 趙振濤一拐:「怎麼?天下還有難倒你大老高的事兒嗎?」 高煥章把牙花子嘬得山響:「唉,眼下是治理整頓的時候,銀行緊縮銀根,咱北龍港又是地方所屬港口,實在支撐不住,已經停工下馬了!」 趙振濤驚訝道:「哎,我聽三妹說港口還施工呢!」 高煥章說:「那是瘦狗拉硬屎,強挺著哪!如果拉不到外資,等剪綵典禮一結束,就得停下來啦!咱停個一時半載的倒還不怕,我擔心的是,我退下來之後,新班子能不能繼續幹下去。」 趙振濤果決地說:「千萬不能下馬呀!北龍港一停,多少矛盾的焦點就會朝你打來!當初上馬時的背景,您比我更清楚哇。那樣,連我這個局外人也臉上無光啊!」 高煥章眼圈黑黑的,雙唇顫抖:「這我都想過了。」 趙振濤說:「老高,小胡跟您配合得怎麼樣?」 高煥章痛苦地搖了搖頭:「我這陣兒預感不好。」 趙振濤心裡沉沉的,盼著老高繼續說下去,然而高煥章卻咯噎一下子不說了。 3 四菊將屋子簡單收拾了一下,這才洗臉、梳頭。 四菊沒有聽見父親屋裡的動靜,她正認真地照鏡子。她從鏡子裡看出額頭上有一塊淤血,紫顏色的淤血,那是小樂掄她時跌在地上撞的,可這並不影響她俊秀美麗的臉龐。在她們四姐妹中,每個人的特點都很明顯:大姐的端莊、二姐的潑辣、三姐的善良,而四菊呢,用大哥趙振濤的話說,則是集三個姐姐的特點于一身。她眼黑,臉白,嘴角處還汪著兩個淺淺的酒窩。她這種嫵媚端莊的俏美,足以回擊任何一個男人輕佻的目光。 她上學時的成績不錯,可考大學那年,她落榜了。她與朱朱是同學,朱朱也是同一年落榜的。那時全家人都替她惋惜,大哥大嫂還專程從省城跑回老蟹灣,安慰她,勸她繼續複習考學。大哥還說,可以給她找一所自費大學,三個姐姐、姐夫也都同意出錢贊助她。她是自尊心很強的姑娘,全家人越對她好,她就越難過。讓她驚訝的是,父親反而紅著眼睛不說一句話。當時,三姐還沒有跟姐夫分居,小樂又在蹲監獄,她想:爹大孤單了,他養兒育女,苦巴苦累地熬到今天,身邊得有人照顧啊。那時,父親用十分複雜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眼,這眼神讓她的心很沉地跳了一下。就在這一刻,四菊對自己的命運做了最後的決定,她淡淡地說:「大哥、大嫂,姐姐、姐夫,你們的好意俺記一輩子,可俺這樣一個鄉下姑娘能出息到哪兒去?俺認命了,留在老蟹灣,替你們照顧咱爹!」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趙老鞏長滿絡腮鬍子的老臉一抖,老淚縱橫。大哥感動地說了一句:「小妹,你的心清澈見底啊!」 四菊依然不動聲色地保持著那種必要的微笑:「咱老蟹灣就不能活人了嗎?」 她這句富有挑戰性的話,果真被應驗了。她與幾個同學合股搞起了海水養殖場,她被推舉為場長,儘管每年的收入不多,可她終於有了自己的事業。她還被評上了縣裡的三八紅旗手。在個人感情上,她也有自己的主意,她是個重情感的女人,她絕不用自己的純情去做交換,絕不准自己更不准別人來褻瀆它。就說劉連仲吧,她還在考驗著這個剽悍的小夥子,她正帶著新鮮和持久的情感,細細地打量著他。 想到這兒,她朝鏡子裡的自己笑了一下,因自己的癡態而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她把鏡子收起來,上床睡覺去了。 四菊不像爹,她這一夜睡得很踏實。早上醒來,一抹亮光被淡藍色的墨竹窗簾過濾後,就淺了,粉粉的,妖妖的,她玻璃瓶一樣亮潔的脖子,紅紅地睡出細汗,臉上也好像泛起了好看的霞色。她聽見爹的屋子裡有了不小的動靜,還聽到了汽車刹車的聲響,過後就是劉連仲甕聲甕氣的粗門大嗓:「趙大伯,俺送小樂回家啦,您夜裡惦記壞了吧?」 接著就是爹的聲音:「連仲啊,四菊都跟俺說了,多虧了你呀!不然這雜種還不知給俺惹出啥亂子來呢!」 四菊趕緊爬起來,利利索索穿好衣裳。她見小樂理虧似的走進屋裡,惶惶地看了趙老鞏一眼。 趙老鞏瞅著小樂,氣得脊椎骨都在痙攣,老人憋了一夜的話,像暴雨點子往他臉上砸:「你小子出息啦?露臉啦?你要是俺趙老鞏的兒子,人家把你給蹬了,就自個兒長臉,活出個人樣來!你喝兩口貓尿,舞刀弄棒地耍光棍兒,算是哪門子本事?你鬧你鬧哇,俺看你小子非鬧得戴大蓋帽兒的送你一顆槍子,你就舒服啦!」 趙小樂悶悶地站著,喘息著。 劉連仲說:「大伯,小樂醒酒之後,俺勸過他啦,他也知道後悔啦,您就別說他啦。」說完,他就轉身出去,到四菊屋去了。 趙老鞏對小樂是不依不饒:「你不知道你是有前科的人嗎?這幾年的大獄,你白蹲了嗎?你這次減刑,你大哥是求了人的!沖誰?不是沖你趙小樂,是沖你爹俺!你小子不騎駿馬騎瞎驢,淨走歪道,真出了大事兒,你大哥也保不了你!懂嗎?」 趙小樂痛苦地扭皺著臉,瞅了爹一眼。 趙老鞏看著兒子的可憐相,心軟了:「孩子,別跟朱朱過不去,眼氣沒有用,要氣就氣你自己!傻不傻呀?你爹一輩子堂堂正正地做人,興他人不仁,不興咱不義!你爹都這把年紀了,說不定哪天一口氣上不來,就撒手找你娘了,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你說,你爹還圖個啥?不就是想看著你成個家,平平安安的。」 老人說到這裡頓了頓,抬起袖衫擦了擦眼睛:「你說,你對得起爹不?你要是不學好,俺到了九泉之下,咋跟你娘交代哪?唵?爹這輩子對得起你不——」 趙老鞏說不下去了,嗚嗚地哽咽了。 趙小樂嗵地一聲跪在老人腳下,從腰裡抽出那把刀,雙手捧到腦頂,聲淚俱下:「爹,俺對不住您,今兒個這把刀給您,俺從今往後要是不成人,您就用這把刀將俺的手砍下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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