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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大雄從煙臺打撈局租來「永全號」拖輪,又從廠裡挑選了十八名壯漢押船。一切擺弄妥當,就要起錨了。趁這引子,江雪敏還可以回家看看,又不用花路費。一連幾天,她都很快活。她又想起珠江岸邊的那個小村了,那是她的家鄉。澄碧的珠江水,嫣紅的木棉樹,綠色的芭蕉園。她折騰了三年的船舶技術學校就在珠江拐彎處蕉門水道旁的那片沙洲上。遺憾的是她家窮,母親早逝,父親體弱多病。她是長女,弟妹還在上學。她學的拆船專業,拆船廠又少,畢業了又分配不出去。她特別愛看蘇聯電影《莫斯科不相信眼淚》。表兄白劍雄幫了她,使她有機會在雪蓮灣的地墊上施展才華。連她自己都很驚訝的是,她竟深深地愛上了這個北方漢子大雄。他真誠,他強悍,他粗獷,他有謀略,還有一些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東西,撥動了她深埋心底的愛的琴弦。有時候,她心裡也鼓鼓湧湧不落實,第三者的滋味兒難以言狀。可是,新潮女性的感情閘門一旦打開,就關也關不住了。她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怎麼樣,現在活得開心就成。她對自己將來的要求很簡單,先賺錢,再謀劃未來的生活。一個成熟的女人必須懂得愛,儘管在上學的時候,她也曾被愛折傷。

  大雄真心對江雪敏好,女人是感覺到的,江雪敏感覺到了,麥蘭子也感覺到了。大雄想一定要攏住明天日子的甜美。好多人勸他,離那個妖精遠一點,南蠻子靠得住麼?你與麥蘭子的小日子過得勁兒勁兒的何必呢?人們不知道他心裡苦。勸歸勸,他酒醉心明,自有主見。甘蔗沒有兩頭甜的,人就是走哪步說哪步話了。

  第二天早上,「瑪麗娜號」就要啟程了。大雄和江雪敏往碼頭走。大雄在廠門口碰見熟人嘮嗑。江雪敏先走一截兒路,就被黃木匠叫住了。黃木匠形如枯槁,執杖而立,老臉上皺皺的皮肉噗噗彈跳,活活有殷威勢。沒說話,渾身就如得了雞爪瘋一樣地抖了抖。給老祖添墳的時候,老人感覺出兒子身邊有妖了。他是來替麥蘭子除妖的。好男不跟女鬥,黃木匠自有一套路數。「閨女,你過來,俺有話說……」黃木匠很溫和。江雪敏不認識黃木匠,不悅地瞥他一眼:「老頭,你要幹什麼?」雖說她滿臉不高興,還是緩緩走過去了。黃木匠感受到一股香膩膩的妖氣了,就閉上眼,把憤懣深深埋進心裡。他緩緩說:「閨女,你是城裡人吧?」

  江雪敏很迷惑地嗯了一聲。

  「你是技術員,跟大雄好上了,是吧?」

  江雪敏寡寡地瞅他,惱了:「你……」

  「閨女,你看中大雄啥啦?瞧他那狗都不啃的豬腰子臉,還有……」黃木匠說。

  江雪敏覺得眼前的老爺子肯定是瘋子,抑或是神經病,她也就沒惱:「大爺,你老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跟你有關係嗎?」

  「不,那狗日的不是人,是畜生!你上當啦,上當啦!俺都是為你好!」黃木匠強壓住憋在肚裡的那團鳥兒火。

  江雪敏忽然格格笑了:「我不認識你,你怎麼對我這麼好?」

  「俺們鄉下人對誰都好!都好!」黃木匠寬厚地說。

  江雪敏一臉的輕蔑:「我要不領情呢?」

  「那就是你的糊塗啦!你還年輕,別糟在黃大雄手裡!他都是結了婚的人了,靠不住的,你快走吧,別回來!閨女,你要是缺錢,俺接濟你一些!走吧!走吧!」黃木匠的喉結很費力地上下滑動。

  江雪敏愣了。

  大雄趕來了,遠遠站定,怯怯的一聲沒吭。

  江雪敏不耐煩地說:「我愛大雄,關你屁事!」說完腰肢一扭一扭地走了。

  「等麥蘭子來廠裡抓你的臉,你就不會這樣說了!」黃木匠差點背過氣去。晴天白日啊,好好的姑娘,咋就叫大雜種調理到這份兒上?世風沉落,黃木匠的一番好心都被當成驢肝肺了。黃木匠的眼窩子裡酸出淚來了。

  「雪敏,你給俺站住!」大雄終於發話了。

  江雪敏悒怔怔地扭頭來。

  「爹—一」大雄挪過去喊著,並扭頭朝驚在那裡的江雪敏吼了句:

  「過來,給爹道歉!」

  江雪敏遲遲疑疑。她懵了。這是他爹?哪有爹這麼損兒子的?

  大雄軟了聲勸她:「不知不怪,來呀,他是俺爹……」

  黃木匠喘成一團了,臉青青的。

  「你過來呀!」大雄眼睛凶了。

  江雪敏挪著碎步過來。挪幾步,看看大雄,又挪幾步,挪到黃木匠跟前,怯怯地說;「爹,我不知道是您,我不對啦……」

  「爹,你老別想得太多!好生安度晚年吧!世上啥事都有其產生發展的道理。您瞧著,你兒子在雪蓮灣很快就成人物啦!」大雄一板一眼地說,目光落在爹的氊帽頭上。

  「呸!教訓你老子來啦?滾!」黃木匠的拐杖「當當」戳地,吼道:「俺咋碰著你這麼個畜生!你別叫俺爹!」他覺著兒子眼睛太陰太陰,怕是啥都幹得出來。

  「爹,別生氣,俺走啦!」

  大雄拉著江雪敏惴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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