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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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疙瘩爺憂慮不安的眉頭脹出肉疙瘩。看來人生最美好的是希望,而不是現實。他再也不願在村裡呆下去,也不敢往下想了。他要回去了。剛剛走出家門,他聽見一陣響聲,劈劈啪啪,一陣鞭炮響起來。 疙瘩爺愣住,慢慢扭了頭,遠遠地瞧見村口圍著許多人,旁邊停放著小轎車。老人猜想哪家的娃子結婚了。他早已過了看熱鬧的年紀了,就想低著頭走過去。這時候,從老人身邊走過的人說,梭子花的海產品貿易公司今日天張啦。疙瘩爺全聽見了,再也穩不住了,閃閃悠悠奔那裡去了。自從梭子花從他泥屋裡回來,老人再也沒有見過她,他總覺得她會幹出點什麼來。因為,這丫頭身上的人情和義氣總算沒有斷盡。 這年頭的人說抖就抖起來了。所有人都瞪住了眼睛。疙瘩爺望著被眾人簇擁著的棱子花。她著實有風光,頭髮梳得光光的,隨便披散著,襯衣扣子沒系全,一副懈懈怠怠的樣子很拿人。老人愛看她的眼睛,那曾是一雙很厲害的海眼。這會兒變成商眼了,她的眼睛紅紅的,老人猜想裡邊藏了啥東西,是火,是紅頭巾,是小燈籠,還是金元寶?老人沒哼聲,梭子花就看見疙瘩爺了,擠出人群奔過來,笑著說: 「師傅,聽說你回村啦,正要看你去呢!」 疙瘩爺狗咬剌蝟不知咋張嘴了。 梭子花說:「師傅,您放心吧,俺的廠子啥事都沒有啦。」 「孩子,師傅跟你過不去,你不恨俺麼?」 「格格格,俺從不記恨人,師傅,俺把堿廠停了。」梭子花一副大大咧咧的神態。 疙瘩爺眼睛濕潤,這個老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幸福啊!可是,他心裡忍不住隱隱作痛。他難受地想到,他給梭子花拼命,讓這孩子受了多大損失啊! 梭子花跟疙瘩爺告了別,就粗手粗腳地鑽進轎車。車徐徐開走了。疙瘩爺過分成熟的額頭挺挺的仰起來,目送著小轎車遠去。 疙瘩爺重新回到海邊的泥鋪裡。梭子花那裡的心病去了,疙瘩爺的心情仍不能好起來,悵悵的,不知怎麼打發日子了。天黑了,他望著冷清清的月夜,獨個長長地歎了口氣:唉,是梭子花成全了他,給了疙瘩爺面子,使流浪大半生的老人有了回家的理由,又是梭子花害了他,使他認清了家園的真面目,扼殺了他支撐生命的記憶。隔一層霧氣看家園比回來更美好。那樣,無論在大海裡的哪個角落,或是走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感到家園的存在,有一絲慰籍。然而,他心目中的家園毀了,就像太陽掉進糞坑裡。這樣沒有想頭,沒有尊嚴地活著,還有啥勁頭呢?也許,是自己守海變態了?村裡有啥不好?誰罵你惹你了? 他做夢了,夢見了海,夢見了藻王。 注釋⑥:挖地三尺 日頭高了,海邊的彌天大霧很快就散盡了。七奶奶、麥蘭子和裴校長繞過小學校,就看見和群民工彎腰撅腚地挖泥。碗口粗的皂角樹伏倒一片,銅錢大的樹葉子滿灘滾動。空中散發著輕微的土腥味。田副鄉長、呂支書和苗瑣柱村長站在泥坡下吸煙說話。田副鄉長不時伸著脖子問:「鐵鍋找到了麼?」那邊回答說沒有。呂支書笑說:「別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七奶奶嘟囔著罵:「這群廢物蛋,鍋沒找著,樹到毀了不少。」他知道這塊地就是當年七爺流血的地方,後來就變成攔截海潮的土堤了。海床淤了厚厚一層泥沙,打木樁放草袋不管用,那些很密實的皂角樹卻護得住堤岸。眼看著大窟窿小眼的裸岸,七奶奶心裡不好受,她知道大鐵鍋埋在這裡,七爺的魂兒像白紙門一樣護著村人呢。 裴校長直奔呂支書和田副鄉長,說了說毀了皂角樹的後果。呂支書大咧咧地說:「等村裡的外賬要回來,就蓋教學樓。你怕啥?」田副鄉長一見裴校長就笑話他,笑他是個笨蛋,將裴校長拉到一邊,開導個沒完,先說上級對大鐵鍋的重視程度,然後又與裴校長的個人利益掛了鉤,直說得裴校長抓著腦勺兒嘿嘿笑:「那照你說,俺可要將大鐵鍋放在學校裡,讓孩子們天天受教育。」田副鄉長說:「俺想過,就放學校大院。你小子偎在學校當孩子王,海參魷魚分不清,這回得認識多少人?特別是那些頭頭腦腦。」裴校長對田副鄉長的話不以為然,領導還不摸他的心思,忙活這一切都是為了麥蘭子。 都來跟七奶奶說話,七奶奶瞅著泥岸又翻心了。麥蘭子以為七奶奶想兒子疙瘩爺了,就說:「奶奶,俺趕緊去西海灘把爺爺喊來吧?」七奶奶瞪了麥蘭子一眼:「喊他幹啥?他剛走,你爺的心思不在這兒,讓他好生守海吧!聽說海裡紅藻死了,唉,他跟你太爺一個脾氣,是個一根筋兒的傢伙!」後來麥蘭子才明白,七奶奶是想七爺了,即將見到大鐵鍋也就哪兒都不好受了。她夢裡時常夢見那死鬼。夢見七爺躺在大鐵鍋裡飄在海上找不到岸。七奶奶就晃晃巴掌說,你往俺這瞅,看見岸了嗎?七爺說看見了,看見了頂啥用,就是攏不過去。七奶奶生氣地嘟囔,你個死鬼野慣了,就是壓根兒不想上岸,不想跟俺們一起過日子。七爺嘿嘿一笑就沒影了。七奶奶也夢醒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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