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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項曉芳給她輸液的時候,還被韓潔茹狠狠地批評了一通,她責備項曉芳為什麼沒有把應有的器材準備好呢?項曉芳怯怯地解釋說,她不會想到會有這樣的情況。韓潔茹惱怒地罵著,怎麼不會有突發情況呢?氣得她嘴唇發白了。項曉芳是韓潔茹的好友,她從見過韓大姐對她發這麼大的脾氣。項曉芳不知道有楊高鵬的因素,她覺得對不住韓潔茹,畢竟韓大姐為她替班的。項曉芳理虧地垂著頭,連連向韓潔茹道歉。

  金歡的病好了,她反過來伺候韓潔茹。她是個十分敏感的女孩,她對媽媽的情緒感到費解。

  韓潔茹的知覺在沉睡,她的軀體在凝滯,可她的心靈卻飄浮於一個恍惚的境界裡。她在夢中又見到楊高鵬了,他冷眼看著她,沒有一點怨恨。他對她說了句什麼,她沒有聽清。他的低沉的聲音像山谷中的迴響。對著他深邃的、冷光閃閃的黑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被捲進了一個漩渦,越來越深,越來越緊,快要窒息了。一陣風過去,楊高鵬的身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韓潔茹蘇醒過來的時候,看見屋裡空無一人。她抬起胳膊,抓起了楊高鵬曾經簽過名的病歷單,久久地看著,欣賞著,然後拿起筆,在藥單上模仿寫下了楊高鵬三個字。寫完後,她看得眼睛迷離了,就有些憂鬱了。埋怨著自己:你瘋了嗎?你害死了人家的妻子,想彌補那個空缺嗎?你個自作多情的人啊!人家楊高鵬嘴上不罵你,可他心裡會饒恕你嗎?

  一陣清風從窗子吹進來,韓潔茹的情緒由灰心又復活。那是有了生機和期盼的情緒。呼吸著全新的、帶著某種緊張而刺激的空氣,渾身的每個細胞,都無限神往地活躍起來,都在潛意識裡等待著什麼,等待著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金歡帶著一兜削好的菠蘿走進來,看見媽媽的眼神很怪,就笑著問:「媽,你的情緒不一般。而且你的眼睛總想告訴我點秘密!」

  韓潔茹瞪了女兒一眼說:「別跟媽媽瞎貧!媽媽能有什麼秘密呢?

  金歡笑著說:「媽媽,我從沒見過你的眼睛有這麼亮。真的,而且你還在病中。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有了意中人了!」

  韓潔茹有一層困惑和迷惘染上了眼睛,嗔怨說:「媽媽剛剛做了一個失敗的手術,媽媽有什麼意中人呢?」她這樣說,還是很吃驚,吃驚女兒敏銳的感應力。

  金歡肯定地說:「不對,你別騙我啦!」

  韓潔茹慢慢坐直,將金歡叫到跟前說:「歡歡,讓媽媽摸摸你的頭!」她抬手摸著金歡的額頭欣慰地說:「好了,真的好了,到底是年輕人哩!」

  金歡看著她:「媽媽,應該我伺候你啦!我已經請了假,告訴你,爸爸要外出開會,他聽說你病了,就推遲了,他給我打電話說,過一會兒就來看你!」

  韓潔茹說:「他愛來不來!」

  金歡順著韓潔茹說:「對,媽,這都是表面文章,爸爸心裡早沒有你啦,他近來跟宋雨燕來往密切呢!」

  韓潔茹沉了臉:「別跟我提那個女人!」

  金歡笑笑說:「其實,爸爸心裡仍然愛你。」

  韓潔茹生氣地說:「他呀,是為面子,哪是愛?愛的需要一旦轉化為愛的義務,那就等於水結成了冰!」

  金歡鼓掌:「媽媽說的精闢!」

  韓潔茹眼睛裡有了神往:「我太瞭解你爸爸這個人啦,要說他跟我一點感情沒有,那是瞎說,可日子一長他又煩我。」

  金歡對韓潔茹察言觀色:「媽媽,告訴我,你的意中人是誰,我一定讓你們有情人相會。爸爸不用我惦著,眼下,我最發愁的就是你啦!」

  韓潔茹搖頭說:「哪有啊?歡歡,媽媽問你,你和鐘濤和好了沒有?你們發展到今天不容易,你可別傷了他的心啊!」

  金歡撅起了嘴巴:「我才不理睬他呢!」

  韓潔茹輕輕歎息一聲,忽然想起什麼,扭頭對金歡說:「歡歡,媽媽求你一件事兒!你一定給我辦好,啊?」

  金歡問:「什麼事兒?說吧!」

  韓潔茹臉上是極為複雜的表情:「唉,還不是這個醫療事故的事?今天楊高鵬的妻子馬莉火化,你去替媽媽買一個像樣點的花圈,給楊高鵬叔叔送過去!」

  金歡賭氣地說:「不,媽媽,你也是太善良了。醫院都說你沒責任,可你還送花圈,還把不是往自己身上攬?」

  「媽媽怎麼沒責任?」韓潔茹嚴厲地盯著金歡:「媽媽讓你去就去!不許強嘴!」

  金歡無奈點點頭,乖乖地走了。

  值班室又恢復了沉靜。韓潔茹將身子移到窗前,看著院裡的花園,花園花木扶疏,一對黃胡蝶在薔薇叢中飛來飛去。她喜歡花草,喜歡安靜,靜靜的,靜靜的,就這樣靜下去吧,她可以捕捉許許多多飄浮的、痛苦而甜蜜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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