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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這一番心肝肺腑帶淚帶血的活,黃二爺聽過不過使手捋捋把鬍子。看眼神,好賽嘛也沒聽過去。馬婆子又說:「到嘛時候,我也忘不了您和二奶奶的好處!」又叩了三個頭,才走。人哭成一個兒。

  馬婆子的遠房侄孫香瓜,打老家豐潤趕一輛驢車來,等在門外。惹惹這兩天正在黃家幫忙料理喪事,見馬婆子要走,嘛話攔不住,只好和燈兒幫馬婆子運東西,總共三個包袱,大小兩隻箱子,一個被褥卷兒,外頭拿炕席裹著。九九爺躲在屋裡假說跑肚,實是怕瞧見馬婆子腫成桃兒賽的兩眼。

  東西挪到門洞,馬婆子的侄孫香瓜剛要進來接手,精豆兒帶著影兒一陣風賽地趕到。精豆兒說:

  「影兒,把大門關上!」

  大門一關,門洞暗。精豆兒說:

  「馬媽,二奶奶有話,我不能不做。人走了,東西還得查看查看。」

  惹惹心想,這事怪了,馬婆子回家的事並沒跟二嬸說,哪會叫人來查。可他一瞅精豆兒比捕快還凶的眼神兒,沒敢多話。精豆兒的活字字賽洋槍子兒:

  「影兒,站在那兒幹嘛,看熱鬧?開箱子打包袱!」

  沒等影兒動手,馬婆子忽然大吼一聲:「躲開!我馬婆子沒一件髒東西,不怕亮出來見太陽,你別把我東西汙徐了!我自己來,看吧——」說著打開箱子包袱,一件件東西往外扔,一邊叫著,「看吧看呀,哪樣東西是黃家的,查呀說呀!」刹時間,棉褲棉襖褂子坎肩兜肚繡鞋帕子腰帶腳布碎布破布布頭兒,外加盒子罐子筒子刀子剪子尺子針線繡花荷包抹額粉袋紙卷鞋樣,劈裡叭啦稀裡嘩啦叮哩當嘟扔了一門洞,還把一個盛頭油的小瓷缸摔得粉粉碎。

  精豆兒全不當事兒,說:

  「被褥卷兒也得打開瞧瞧,瞧清楚你好落個清白。」

  馬婆子使勁扯斷捆被的纜繩,一打開,中間有個藍包袱皮兒,四四方方見棱見角包著一件東西。精豆兒小眼亮得賽臘燭頭,聲兒都變了調兒:

  「匣子?」

  惹惹一聽一看心裡一動。馬婆子幾下打開藍包皮,原來一個帶水銀鏡油烘烘破梳妝盒,馬婆子把盒子「啪」地扣過來,梳頭描眉抹粉上油絞汗毛的東西撒了一地。精豆兒一下氣勢矮下來,馬婆子跳著腳罵道:

  「誰偷東西偷人偷漢子,准不得好死!天打雷劈,瞎眼爛舌頭後背上長瘡!糟心爛肺,查我,你敢把你房裡東西亮出來給大夥瞧嗎?我馬婆子把娘家陪嫁的首飾都賣了,給二少爺買藥,還說清白不清白。小妖精,你給我當孫女還不夠歲數,欺侮到我頭上,騎我脖子拉屎還嫌不舒服。你使嘛法降住的二奶奶,開頭走盤珠,後來算盤珠,如今成了佛頂珠!你好能!好凶!借二奶奶口壓我,跟我發威!我馬婆子一忍再忍,一而再,再而三,今兒忍到頭啦,豁啦!香瓜,進來摸她,給你奶奶出氣!」

  怕到頭,就不怕。這一叫,香瓜在門外砸門。鄉下人拳頭賽磚頭,砸大門賽大鼓。響聲在門洞裡一震,震耳朵。影兒嚇得要跑,精豆兒罵他:

  「你小子膿啦,把大門打開,叫他進來。姑奶奶今兒要見識見識!」

  誰也料不到這小女人膽子這麼壯。影兒愈不敢開門,精豆兒愈喊,外頭愈砸。惹惹忙招呼燈兒把馬婆子東西理好。可門栓朽了,經不住用勁,忽然哢嚓斷了,大門大開,門外擠著一大群看熱鬧的。香瓜高高大大壯壯實實站在人當中,臉脹得柿子樣的通紅,攥兩大拳頭要衝進來拼命。惹惹出去一把抱住香瓜說:

  「你把門端了,破門而入,要吃官司!兄弟,聽我的話沒虧吃,趕緊送你奶奶回家,驚動了地方給你奶奶找事兒!」

  鄉下人怕官,這話算把一頭壓住。惹惹就勁兒叫道:

  「燈兒影兒還不快把馬媽的東西好好擱在車上,攙馬媽出來。」

  這頭壓住,那頭反鬧得更凶。精豆兒人矮,罵得直蹦高。九九爺跑出來,見這場面,急得鬍子都散了,對精豆兒說。

  「少說兩句,息事寧人吧!咱黃家從來還沒丟過這種臉。」

  精豆兒邪火四射,一下沖向九九爺,叫道:

  「誰丟黃家的臉?黃家不養閒人,狗老了,都得往外攆!」

  九九爺賽給雷打上,氣一噎,人堆下來。惹惹撂下香瓜,一大步跨進來抓住九九爺。人也往上轟,扭臉剛要罵精豆兒,精豆兒斜眼冷笑,朝他說:「你想打我?朝我這兒打,這兒——」說著一挺肚子,肚子鼓鼓賽小盆。這就正中惹惹的短兒。惹惹一軟,也差點栽倒,多虧倚住九九爺。軟的倚軟的,噗通兩個一齊坐在地上。

  完啦!全完啦!惹惹坐在冰涼的地上,不知為嘛想起半年前在院門口那紅面相士的話,心裡寫道:

  「這王八蛋:沒一句話真的,全地娘的唬人!」

  第十六章 正氣出丹田

  正午正中,回頭當頭,腦袋頂反光,影子踩在腳底下。

  陽氣不貫,陰氣不散;陽氣一松,陰氣就盛;陽氣一逼,陰氣便退;陰氣到頭,陽氣回頭。這兩樣,一高一低一進一退一強一弱一反一正。

  惹惹被擠得沒退路,逼急眼,去找八哥、八哥左邊眉毛一挑,問道:

  「咱哥倆誰也不准瞞誰,老實告我.你跟那小妖精到底有事沒事兒?」

  惹惹顧不得面子,把「事兒」兜底一說,八哥笑道。

  「隔著筆帽就能寫字,你傻啦?她肚裡孩子不定是誰的哪!你養活過兒子,連這還不懂。哎,你那肉球不准是你的吧!」

  惹惹「啪」一拍腦門,立時覺得天亮地亮眼亮心亮,大叫道;

  「我怎麼叫她蒙住了!」

  「你不傻,誰能蒙住你。你是中了那小妖精的邪了,你怕她鬧事兒:」

  惹惹面露笑容說:

  「是這麼回事兒。你這一句話,事全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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