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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第十五章 陰盛陽衰精豆兒稱王

  立冬過了,房上的草都黃了細了幹了,太陽一照,金的銀的玻璃賽的閃亮。老家賊也見肥,站在黃家當院晾衣服繩上。賽一串小絨球,看意思預備過冬了。前院茶廳前那棵老海棠樹的葉子快抖落乾淨,可今兒一早,燈兒叫著喊著拉著九九爺去看,一看嚇一跳,好賽打地上冒出一大朵紅雲彩,原來開了一樹大海棠花,個個有發起來的木耳一般大,又紅又白又鮮又亮又繁盛又飽滿。好賽新娘子頭戴的鳳冠。

  「奇了,海棠入冬開花,聽都沒聽過。」燈兒說。

  「這是好兆。八成二少爺的病要有好轉,今早光喘可沒痰了,眼珠子挺亮。這下,二奶奶病也要有緩。」馬婆子咧嘴笑道。老臉上居然笑出兩酒窩兒來。

  唯有九九爺發呆發徵發傻,緩緩搖頭說:

  「不對。冬天開花,這是陰氣太盛。老太爺過世那年冬天,這海棠也開過一次花,只是花少,總共不過十幾朵。」

  馬婆子說:

  「快打自己嘴巴,怎麼念損呢!」

  九九爺說:

  「不是我念損。你去闖,這花沒香味兒。嘛花沒香味兒?紙的。」

  這話叫人聽得汗毛眼兒發涼。馬婆子和燈兒湊到樹前,踮起腳聞花。馬婆子鼻眼粗,用勁兒一吸,花貼在鼻頭上,再一出氣兒,花吹得老遠。馬婆子說;

  「說也怪,為嘛一點香味兒沒有?不單沒香味兒,嘛昧兒也沒有,賽假的。」

  忽聽一個又脆又亮的女人聲:

  「好一大幫大閒人呀,都跑來聞花來了,夠不著,到三義廟後頭慶壽八仙會借幾付高蹺來,別把脖子的筋抻著!」

  只見通裡院的圓門洞口站著個小女人。身穿一件漂漂亮亮粉紅繡花琵琶襟寬袖夾襖,袖口領口鑲一道紫緞團花平金寬邊,滾著絛子,下頭一條瓷青地暗回紋長褲,褲腳蓋繡鞋,卻只露著鞋尖上縫的珠子;腦袋挽個散頭髻,金釵玉管插一頭。這一身,好叫講究。瞧這打扮不知哪家姑奶奶,再瞧卻是精豆兒。小粉臉兒含笑,小眼珠兒射凶光,小紅嘴兒一撇,右手一叉腰,腰兒軟,肩膀上身脖子腦袋全往後邊歪。她身後站著一個人,是影兒。精豆兒扭頭對影兒說:

  「去,給我摘些花戴在頭上,我就不信嘛陰氣不陰氣!」

  眾人賽鼠避貓,嘴不出聲腳不出響趕忙散開走開。

  九九爺人不靈話靈,冬天海棠開花不是好兆,下響二少爺就不妙,人賽破尿泡,光撒氣不過氣,胳膊腿發硬,在翻白眼,嘴賽蛤蜊死閉著,馬婆子慌了,去找精豆兒,捧著淚珠子,說:

  「二少爺還剩下半口氣,我怕……」

  「怕嘛?早幹嘛去了?」精豆兒說。對著小圓鏡子把一頭海棠花調理好,叫來影兒說,「去請舅爺。」

  九九爺跑來說:

  「是不是把大少爺請來?」

  精豆兒小臉板得賽石板,又平又硬又冷。說話的口氣,好賽她是主家。

  「找他幹嘛,瞎惹惹,亂摻和,再來個不幹正事的,添忙還是添亂?」

  這話罵惹惹,也是說給九九爺聽的。九九爺不敢多言語,縮頭縮腳退出來。回到鋪子裡一尋思,悄聲對燈兒說:

  「你快跑一趟去找大少爺,就說二少爺不行了,叫他趕緊把神醫王十二請來,哎,你把王十二爺領來吧,先別叫大少爺露面,這話你記住了?」

  燈兒把話照原樣重複再說一遍。九九爺點頭說;

  「救人賽救火,跑著去吧!」

  燈兒叫出門,九九爺忽想起年初填倉節:二奶奶摔跤,王十二和沙三爺犯頂的事。心想,我怎麼糊塗了,弄不好又犯頂,病沒瞧成,兩位都得罪,還要惹惱精豆兒。馬上拔腳追出門卻不見燈兒。便罵自己:「我真該死了,幹嘛叫燈兒跑著去呢。王八追兔子哪追得上?」回到屋裡搖頭歎息悔恨不已等著出事,一時恨不得一頭撞南牆。

  影兒去請沙三爺,燈兒去請王十二。一管筆同時寫不了兩件事,只好說完一件再說一件。

  先說影兒。

  影兒打戶部街出來,一到北門裡大街,並沒往南去南門找沙三爺,而是撥頭朝北出北門,先把精豆兒叫他辦的一件絕密事辦了。才返回來到南門裡小費家胡同,轉悠半天竟然沒找到沙三爺家,以為找錯地界兒。再瞧,沙三爺家還在,可門楣上治病的牌匾摘了,大門貼上縣衙門封條,幾十個大泥蛋子摔在門板上,當下晾乾,賽貼餅子。沙三爺一準惹禍吃了官司。

  影兒人賊精。當初在侯家後混日子,一天蹲在牆旮旯拉屎,正巧地方走來,見勢不妙,提起褲子,摘下瓜皮帽扣在屎上便跑。地方以為他是小偷兒,把偷來東西扣在帽子底下溜了,使手一摸沾一手屎。

  影兒見沙三爺出了麻煩,決不在這面前多站片刻。一瞅對面問津行館牆根站著幾個漢子曬太陽,便上去扯個謊說;

  「幾位大爺,這兒是不是有位神醫,叫什麼沒病找病沙三爺?我媽鬧胃口,三天不肯吃東西。有人說小費家胡同住著這位沙三爺,一付藥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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