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驥才 > 陰陽八卦 | 上頁 下頁 | |
二十五 | |
|
|
樹砍去,沒樹影,沒陰涼,沒知了叫,沒老鴉鬧,清清亮亮寬寬敞敞一片光明,院子變大賽個大空場子。屋裡屋外墊了土,人賽高一截,腦袋離屋頂房檐近一截,只是天上星星月亮太陽雲彩還是老高老遠。新土軟,腳踩便晃,馬婆子說賽踩高蹺。九九爺一腳沒踏實,趴在地上,燈兒拉他不起來,他說躺在上邊比走在上邊舒眼。 完事,藍眼到香案前,叩齒三聲,端起清水碗含一大口,朝東打噴嚏賽地噴出來。取黃表兩張提筆劃符,一邊口念咒語: 赫赫陰陽日出東方敕書此符盡掃不祥口吐三昧之火眼放如日之光捉怪使天蓬之力破疾用鎮煞金剛降伏妖怪化為吉祥急急如律令敕 兩道符眨眼畫好,看賽天書。一道是鎮宅淨水神符,貼在影壁上,一道是張天師鎮物怪符,使磚壓在房後老樹刨掉那坑裡。這一來,宅子真靜了。二奶奶夜裡燒香,燒到半柱看香頭,右香中香一齊短,左香獨高,竟是「消災香」。誰說不靈,真靈奇靈!打這兒,夜裡再沒響動,影兒燈兒夜裡也敢出屋撒尿,只是二少爺這一折騰,病見重不見輕。熱天犯喘,天天灌藥吃藥敷藥熏藥貼藥全不頂事。藍眼說,毛病在二爺住的那後院地面上,本來地面就前高後低,前邊一墊,後邊更低。前高後低,無災有疾,還是犯忌。再有,蛇妖常是一雌一雄,殺掉的這長蟲是雄的說不定還有條雌的藏在後院裡。無論二奶奶怎麼鬧,二爺死活不信不聽不肯。二奶奶二爺碰面就吵,背後就罵,下邊吵架好辦,上邊吵架難辦,幾個傭人私下說是說非。鬼靜人不靜,天天不清靜。 一天午後,二奶奶歇響睡了,惹惹鑽進精豆兒房裡作樂。撕撕扯扯時候,精豆兒忽問: 「你請那藍天師挖塘掘地的,要幹嘛?」 惹惹說:「還不是因為鬧鬼,怕你害怕!」說著大胳膊一張就去抱。 精豆兒「啪!」使勁打他大手一下,說; 「你喝了蜜,嘴倒真甜呀,你心裡想著嘛,別人不知,我知!」 「你知道,你說說。」惹惹說,「我想幹嘛我都不知道,這倒怪了。」 「你們是借茬找那金匣子!」精豆兒說。 「呀!我要有那意思,天打雷劈,我是你兒子!我跟你起誓!」惹惹大聲說。眼珠子瞪老大,真賽發誓。 精豆兒拿小眼在他大臉盤上找來找去,沒找到嘛。隨手把個糖豆兒塞進惹惹嘴裡, 說: 「沒有就沒有,你喊嘛,想叫人知道你在我屋裡?跟著又換個口氣說,「那個金匣子嘛樣兒,你能告我?」 「那天二嬸不叫你給的我,還問我?」惹惹笑著說。 「你要動假的,我也沒真的。這事,咱倆心裡都賽點燈,通亮。二奶奶給你那個是假的,是她打娘家陪嫁來的首飾匣子。你要告我那東西真的是嘛樣兒,我好幫你找。你不說,好!我還不稀罕知道呢!人家拿心給你,你拿狼心狗肺待人家!」精豆兒說。堵氣一扭身,把小後背掉過來朝惹惹。 「我幹嘛瞞你。不單我,連我爹也沒見過。我爹就說那東西是祖傳的,裡頭全是價值連城的寶貝。我爺爺去世時,我爹正在福建買貨,這東西就叫二叔二嬸私吞了。為了這金匣子,我爹一直跟二叔二嬸彆扭著。哎,你跟二嬸這麼多年,沒聽她提起過?」 「沒有。頭遭兒聽說,還是那天你在飯桌上提起的,我看二爺二奶奶瞼都變色了。」 「是呀,臉變色就准有,要不為嘛變色?那匣子離不開這家,這院子,這十幾間房子,說不定就在二叔那院裡,要不他為嘛從來不叫人進去,對吧!」 精豆兒立著耳朵,賽兩小餃子皮兒,光聽,嘛也沒說。 第十一章 火眼金睛穿牆透壁截褲子看屁股 一年二十四節氣,十二節,十二氣。立春為節,雨水為氣,立夏為節,小滿為氣,立秋為節,處暑為氣,立冬為節,小雪為氣。十二節當中,插進去十二氣,便是二十四節氣。節分氣,氣連節,節藏剛,氣含柔,剛柔相濟,氣節相接,一年便是春去秋來,暑消霜降,葉凋冰封,跟手又是雪解冰消,天地回暖,大雁排成人字,叼著南邊的綠色兒,一路叫著喊著唱著來了。天有冷有熱,地有寒有暖,一股大氣貫通天地。可天寒地凍天熱地裂,是打表面上瞧的,內裡未准這樣。不然為嘛天涼地洞暖,天曬地窖涼?天地相互之間,一邊順應,一邊較勁。不較勁,不動勁,不動不變,不變不活,不活不死,不死不生。天理如此,世間道理也照樣一樣這樣。 今日大暑,趕上三伏,惹惹頂著大毒太陽,腦袋嘩嘩冒汗,賽打水裡撈出的西瓜。拿手一抹,一層水下來。還是藍眼有根,肩膀頭曬冒煙,鼻尖卻半拉汗珠子也沒有,不怕不叫不難受不當事兒,顯出功夫來。兩人一高一矮一拐彎兒,進了魚市。賣魚的販子都躲在陰涼地,光著膀子,拿濕布蒙頭。盛魚的大木盆小木桶蓋著席子荷葉葦簾子。不蓋蓋兒的,沒活魚,鳥死朝上,魚死朝下,死魚們都翻過身,把雪白肚皮挺出水面。刀魚嬌氣,出水就死,一曬就變色,銀裡透藍,藍裡透紫,真賽一把刀;泥鰍氣足,水不開鍋就不死,一個勁兒折騰;王八最有本事,吊在竹竿樹權上,腦袋尾巴四隻爪子縮進大肉蓋裡,給太陽烤得賽剛出鍋的烤餅,還活。 惹惹咧開大嘴叉哈哈笑道: 「當王八也不錯,起碼曬不著。」 藍眼沒答話,使手一指,前頭一堆人,有的說有的笑有的起哄看熱鬧,過去一瞧,是件稀罕事兒。一個天下少見的大胖子,坐在一個大籮筐裡,叫一杯大秤吊著,大秤掛在大柳樹權上。秤桿賽擀麵杖粗,秤砣賽水師營的炮彈,大胖子賽一堆肉塞在筐裡,大白肚皮兒大黑肚臍兒鼓在上頭,好比大肚彌陀佛。兩條胳膊架在筐沿,拿把大蒲扇呼呼扇風,直扇得筐晃杆擺秤砣搖,一個魚販子踮腳看秤星,叫道: 「恭喜萬爺,今兒又長了,三百八了!」 「我不信,你按住秤繩兒,我下來自個兒瞧。」大胖子在筐裡叫,嗓門好粗好厚好足。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