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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十七

  「反正我離婚已經定了。過去的事都不必談,我今天鄭重其事地請求你做我的朋友。當然我這樣直截了當地說明意圖,你可能不好表示什麼……」華克強說到這裡,發現肖麗一直對著他的目光躲開了。沒黑的臉上微微泛起羞澀的紅暈,他感覺自己的念頭有要達到的可能,他的話說得更爽快。一如他打球,發現對方的防守出現破綻就立即發動攻勢:「我們相識已久,我的優點缺點和各方面情況你都知道。我怎麼說呢?就這麼說吧——如果咱們在一起,我擔保你能幸福。真的,三個方面。」

  肖麗一聽這話,感到奇怪,好象他們在換房子那樣擺條件。她頓時有種從夢裡醒來那樣的感覺,抬起眼睛重新瞅著他,問道:

  「哪三個方面?」

  「政治上,生活上,工作上。」

  「好,你具體談談。」肖麗說,她已恢復了往常那種沉靜。仿佛跟他商談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別人的事。

  華克強卻一本正經興沖沖地說起來。好象他的道理准能征眼肖麗:

  「政治上——這你清楚。我出身好,你出身不好。跟我在一起,我就是你的保護傘。你別冷笑!你以為我想用出身好做為爭取你的有利條件嗎?難道我還會對你搞血統論?不,咱們談的是實際問題。現實就是最實際的。現在連孩子人托兒所都要調查爺爺、外公、舅婆的成份,儘管這麼搞很無聊,很愚蠢。但你必須正視這個現實,乖乖地服從它才是聰明人!第二,我結過婚,東西都齊全,再結婚不必添置任何東西。每月收入都能用在吃穿上。我離婚後,孩子歸我那老婆,我每月最多只擔負十塊錢撫養費,這沒什麼,比起孩於平常的花銷少多了。瞧,你又冷笑了,其實這也是個非常實際的問題。第三,你的工作問題,我可以給你解決——」

  「什麼工作?」

  「我可以把你調到體工大隊來。不用再在這破體育場當業餘隊的教練,整天和一群孩子們混了。我現在體工大隊的處境很好,上上下下都有熟人。你也不必再當教練,這種工作受累不討好。現在的球隊不比從前,人頭亂,矛盾多,個個都是大爺,誰也不聽誰的,教練和隊員整天吵架。徐穎在女籃,女籃的隊員都和她上不來,比賽時故意裝病,誠心晾她的台。我可以推薦你去辦公室工作,事情不多,很省心,球票倒不少……」華克強說得誠懇又迫切,一股股白煙兒一直不斷地從他嘴裡冒出來,散在屋內的寒氣裡。他很想一口氣把肖麗說眼,但他看見肖麗眼裡時時閃出一種睥睨的神情,就不免擔心了。他不明白肖麗心裡究竟怎麼想的。肖麗的回答卻比白紙黑字還清楚:「你這三方面好處,我都不需要。」

  華克強聽到她這般答覆,驚奇而瞪圓的眼珠兒簡直要從深眼窩裡掉出來了。

  「為什麼?」

  「我出身不好,但我從來不認為我比別人低下;我生活不富裕,但我沒有更高的要求;至於工作,我想,現在的工作對於我是再好沒有的了。我也一直沒想過在工作中節省力氣……對於你,我坦率地告訴你,我不喜歡你。你聽這話可別生氣,這是事情逼著我不得不說的。」

  華克強呆了。他想不到能受到如此堅決、不留餘地、直言不諱地回絕。在他沒有弄懂肖麗的這番話的根由之前,他還想做最後的努力:「肖麗,別的不說,單說工作,你總不能一輩子在這麼個破……」

  「你別說了!」肖而阻止他,「正是在這方面,你根本不瞭解我,咱們沒有共同語言。」她強硬的口氣裡還隱含著一種高傲。「

  「咱們怎麼可能沒有共同語言?你想想……。」他幾乎是一種懇求了。「語言不通是無法解釋的。咱們別談這些了。」肖麗說。她好象撂下一樁很沉重的負擔,神氣輕鬆,口氣也極其乎常了。仿佛先前那樣,他倆之間不存在任何超出一般朋友熟人的因素。「你喝茶。」她斟一杯熱水給他。

  華克強沒有接過杯子,遭到這番拒絕之後,他的自尊心受到刺激而有些惱羞成怒,臉色通紅。語氣也就突然變了。他「嘿嘿」笑了兩聲後,說道:

  「我不是傻子。我不信剛才那些話是你真正的意思。我問你,成為我們之間障礙的是不是還是那個靳大成?」

  肖麗一怔,手裡的茶杯沒放在桌上就反問他:

  「你提他幹什麼?什麼意思?」

  華克強見自己的事沒有希望,索性撕開面子,嘲諷地說:

  「你甭用再裝不知道了!靳大成的妻子早死了,單身一人。他還惦著你,給你來信了吧!你們之間舊情很深,我自然排不上號!」

  肖麗根本不知道靳大成的任何事。關於靳大成亡妻鰥居的消息還就是剛從華克強嘴裡得知的呢!十多年來,他倆象分別投人兩個湖裡的魚兒,互相間全無消息。她也從來沒收到過一封靳大成的信。但這一切又有什麼必要向華克強解釋呢?她感受到屈辱,她為什麼從來沒有察覺到華克強竟然是如此一個人?他雖然有些缺點,但決不至於這般俗氣。他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化的?一個人怎麼會在他內心袒露之後,就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一改他多年來給人一貫的印象!自己又怎麼這樣不會觀察人呢……她剛剛要開啟那封閉已久的獨身主義大門,竟然闖來這麼一個不倫不類、庸俗不堪的人,大聲敲打她的門板。真叫人噁心!她內心有股忿怒止不住地沖上來,使她的眼睛炯炯發光,嘴角痙攣,手抖得厲害,連杯裡的熱水都快晃出來了。她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儘量將怒氣遏制在她慣常的鎮定的態度裡,但聲音還是哆哆嗦嗦的:

  「請你……以後別再來!你走吧——」

  華克強在絕望和懊喪中,產生一種惱恨,甚至要報復的渴望。他什麼也沒說,站起身,把帽子往頭上一扣,沒戴好就匆匆地走了。

  他走後。肖麗忽然撲在床上,把臉貼在被子上。一聲沒出,淚水卻把被子濡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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