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驥才 > 啊!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他打開門,進了屋。小房間有股濃重的又潮又悶的氣味,房中一切如舊,只是看上去有些陌生。屋中亂雜雜的東西,什麼床啦,書桌啦,椅子啦,杯子啦,好象在他闖進來時驚呆了。當明白是主人返回來時,仿佛帶著一股衝動的勁兒朝他親切地撲來。他也朝這些無生命的生活夥伴撲去。但這些夥伴太髒了,給塵土塗成一種顏色。他在屋裡轉了轉,不知先打掃哪裡為好;他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最後確定先生爐子。幸好他是在爐子沒拆之前的春天裡被囚禁起來的,現在正好使用,馬上就可以使房間暖和起來。

  他的手一觸到爐膛裡的紙灰,心情就發生了變化。這是他那天清晨燒掉那些廢信紙的餘燼。他由此想到兄嫂,心裡邊不是滋味。他決定晚間到嫂嫂的娘家去一趟。打聽兄嫂目前的境況。但他怎麼向兄嫂解釋清楚這一切呢?反正他再不敢寫信了。

  他生著爐火,手挺髒。他要洗手時,發現臉盆裡的剩水凍成一塊結結實實的冰塊。自從他丟了那封信而魂飛魄散的幾天裡,他很少洗臉,最多只是用手巾下意識地蘸蘸臉盆裡的水,抹一抹臉。幾天沒換水,因此這塊臉盆形狀的冰塊是深灰色和不透明的。

  他端起臉盆,翻過來,想在爐臺上磕掉裡邊的冰塊。突然,一件東西跳人眼簾。臉盆底兒沾著一封信!他非常奇怪,撂下盆,從盆底兒上揭下這封信一看,不由得驚異得揚起眉骨,險些使眼鏡從臉上脫落下來!這竟然就是他曾經丟掉了的、幾乎要了他的命的那封信!上邊的郵票貼得好好的,信口粘得牢牢,原來他當初寫好這封信後,胡亂地在信封背面抹上漿糊,貼上郵票,封了信口。洗臉時,他曾把臉盆放在桌上過,臉盆底兒有水,伽上信封上沒抹乾淨的漿糊,就粘在盆底兒上了。誰能想到丟失的信竟然粘在這地方?

  「啊!」他一聲驚叫。

  他整個身形就象「啊」字後邊的驚嘆號,呆住了。在他把這一切明白過來之前,足足立了半個小時。

  二十五

  現在又回到春天裡了。

  春天來了!不單是大自然的春天,也是生活的春天!你看,到處冰消雪融,萬物蘇生;絢爛的春天的色彩,已經耀眼地出現在人們的生活中。

  當你的鼻孔對著一朵鮮豔的小花,手裡拈著一片嫩綠閃光、汁液欲滴的新葉;當你站在山谷間,放眼遙望返青的群山,那漾開冰層後的雪水,滿山遍野的淙淙流淌;當你漫步街頭,仰望一幢幢還沒有拆掉腳手架的新樓群在春日的霞光中矗立起來;當你夜間憑窗,耳聽著天上大雁的鳴聲與人間大地演奏的美的旋律合成一曲……誰總想回味那寒徹肌骨的嚴冬?誰總想去盯著那結了癡的疤痕?

  然而,沒弄清根由的災難,仍是埋伏在道路前邊的陷阱。雖然它過去了,卻有可能再來。為了前程更平坦、更筆直,為了不重蹈痛苦的舊轍,需要努力去做,更需要認真深思……

  為了將來,永遠牢記過去。

  19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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