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驥才 > 啊! | 上頁 下頁 | |
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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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兒是哥哥常去的地方,是哥哥的一個很要好的小學同學陳乃智的家。經常到那兒去的還有龔雲、泰山、何玉霞幾個人。大家都是好朋友,共同喜好文學、藝術、哲學,都愛讀書。大家在這裡組織一個「讀書會」,為了可以定期把自己一段時間裡讀書的心得發表出來,相互啟發。這幾個青年朋友在氣質上有許多相似之處,比如,性格開放,血氣方剛,抒發己見時都帶著潮水一般湧動的激情。有時因分歧還會爭得紅了臉頰、脖子和耳朵。不過這決傷害不了彼此之間的情感與友愛。 這當兒,哥兒倆還沒進門,就聽見門裡面一片慷慨激昂的說話聲。他倆拉開門,裡邊的聲音大得很呢:哥哥那幾個朋友除去泰山,其餘都在。大家激動地討論什麼,個個漲紅了臉,眼睛閃閃發光,爭先恐後的說話聲混在一起。顯然他們是給社會上從來沒有過的滾沸的民主熱潮捲進去了。 屋裡的人見他倆進來,都非常高興。何玉霞,一個臉蛋漂亮、活潑快樂的藝術學院的女學生,眼疾口快地叫起來:「歡迎、歡迎!大演員和歷史學家全到了!」並用她一雙雪白光潔的小手鼓起掌來,腦袋興奮地搖動著,兩條黑亮亮的短辮在雙肩上甩來甩去。陳乃智站起來擺出一個姿勢——他微微抬起略顯肥大的頭,伸出兩條稍短的胳臂,用他經常上臺朗誦詩歌的嘹亮有力的聲音,念出他新近寫出的一句詩來: 「朋友們,為了生活更美好,和我們一起唱吧!」 於是,哥倆參加進來,年輕人繼續他們熾烈的討論。龔雲認為:「官僚主義若不加制止,將會導致國家機器生銹,僵滯,失去效力,最後壞死。」他說得很衝動。說話時,由於腦袋震動,總有一綹頭髮滑到額前來:他一邊說,一邊不斷地急躁地把這綹擋臉的頭髮推上去。 何玉霞所感興趣的是文學藝術問題。她喋喋不休、反來複去地議論,卻怎麼也不能把內心一個尚未成形的結論完完整整又非常明確地表達出來。她急得直叫。 哥哥笑著說: 「你不過認為,文學藝術家要表現自己對生活的真正感受,以及自己獨立思考得出的結論。不能只做當時政策的宣傳喇叭,否則文學藝術就會給糟蹋得不倫不類。是這個意思嗎?小何。」 何玉霞聽了,感覺好象自己在爬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卻怎麼也爬不上去,哥哥托一把,就把她輕輕舉了上去似的。她叫起來:「對,對,對,你真偉大!要不你一來,我立刻歡迎你呢?!」她在沙發上高興地往上一竄,身子在厚厚的沙發墊子上彈了兩彈。她對大家說:「我就是大吳替我說的這個意思。大家說,我這個觀點對不對?可是我們學院有不少人同我辯論,說我反對文藝為政治服務。真可氣!現在不少文藝單位的領導,根本不懂文藝,甚至不喜歡文藝,卻瞎指揮。我們學院的一個副書記是色盲。五彩繽紛的畫在他眼裡成了黑白畫,他還天天指東指西,喜歡別人聽他的。凡是他提過意見的畫,都得按照他的意思改。這怎麼成?明天,我還要和他們辯辯去!哎,大吳,你明兒到我們學院來看看好嗎?」 陳乃智忽說: 「咱們可不能叫歷史學家沉默。大吳不見得比小吳高明。研究歷史的,看問題比咱們深透得多。」 吳仲義忙舉起兩條胳膊搖了搖,靦腆地笑著,不肯開口。其實他給他們的熱情鼓動著,心裡的話象加了熱,在裡邊蹦蹦跳跳,按捺不住,眼看就要從唇縫裡躥出來一樣。哥哥在一旁說。 「他剛剛從外邊回來,學校裡的鳴放一天也沒參加,一時還摸不清是怎麼回事呢!」 「不!」陳乃智攔住哥哥,轉過頭又擺出一個朗誦時的姿態,神氣活現地念出幾句詩——大概也是他的新作吧,「你,國家的主人還是奴僕?這樣羞羞答答,不敢做又不敢說?主人要拿出主人的氣度,還要盡一盡主人之責;那麼你就不應該沉默:該說的就要張開嘴說!說!」他念完最後一個字,固定了一個姿勢,一手向前伸,身體的重心隨之前傾,好象普希金的雕像。燈光把這影子投在牆上,倒很好看。 這番有趣的表演逗得大家大笑不止。何玉霞說: 「陳乃智今天算出風頭了,每次上臺朗誦,觀眾反映都沒這麼熱烈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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