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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13

  結婚沒有打算挑選吉日。結婚的日子是瑤琴和陳福民兩人商定的。學校暑假開始那天,他們就舉辦婚禮,然後出門旅行去。這一次他們計劃去雲南。聽人說,那邊的風景特別好。可以看到草原和雪山。陳福民說,去把靈魂洗一洗,洗乾淨好過一種全新的日子。陳福民總能說出很漂亮的話,這是楊景國說不出來的。楊景國總能做出很漂亮的事,卻沒見陳福民做出什麼。瑤琴心裡永遠這麼著比較他們兩人。

  婚期不遠了,陳福民卻突然就忙了起來。有時一連幾天都沒空到瑤琴這邊來。偶爾他會打個電話。電話裡說些奇怪的事。有一回,陳福民打電話說他正在茶館裡,然後叫瑤琴猜他和誰在一起喝茶。瑤琴當然猜不出來。陳福民就說是和張三勇。瑤琴怎麼也想不通,陳福民怎麼會跟張三勇坐在一起喝茶。又一回,陳福民打來電話,告訴瑤琴他在與吳望遠聊天。瑤琴只覺得吳望遠這個名字很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他是什麼人。好多天后,才記起,楊景國有個大學同學就叫吳望遠。還有一回,陳福民說他在鄉下。鄉下正刮著風。陳福民讓瑤琴通過電話聽那裡的風聲,然後說,你能聞出這風裡的氣息嗎?

  瑤琴鬧不懂他在做什麼。瑤琴想,管你做什麼,不管我的事。星期六的時候,陳福民來了。

  手上拎了只雞,還拿了一根擀面棍。瑤琴說,太陽從西邊升起了,怎麼想起來買雞呢?陳福民說,討好老婆呀。瑤琴說,怎麼這麼粗一根擀面棍?陳福民說,是學校看門老頭兒送給我的。說這木頭沉實,擀餃子擀麵條都特別襯手。那老頭是東北人。瑤琴說,這擀面棍真打得死人哩。陳福民說,居家過日子,這東西特實在。

  瑤琴和陳福民說好星期天一起去照婚紗照。瑤琴的媽要瑤琴無淪如何都要去買一套婚紗。瑤琴覺得人一輩子就穿這麼一回,照相時借一下就行。而婚禮穿件旗袍就好了。瑤琴的媽說,就因為人生只穿一回,難道你還要穿件無數人都穿過的髒兮兮的婚紗?瑤琴一想也是。沒准陳福民老婆十年前也穿過的。想過,她就約著新容一起上了街。跑了好幾家婚紗店,挑來挑去.總算挑了件滿意的,新容說,酷斃了。還說現在年輕人都是這樣用形容詞。但陳福民卻不是那麼高興:陳福民說,我真不曉得你只賺這麼幾個錢,卻能拿錢不當錢。瑤琴說,我又沒讓你買,這是我媽給的錢呀。陳福民說,就算是你媽給的錢,也應該省著用。老話說,好鋼用在刀刃上呀。瑤琴說,結婚不是刀刃,什麼事是刀刃?陳福民說,比方哪天生病呀什麼的,你又沒有公費醫療。瑤琴說,你可真會說話。陳福民說,我的話都跟那擀面棍一樣,實在得很。

  照相的費用要一千塊。價格貴得令瑤琴和陳福民都感到意外。瑤琴說,還照不照?陳福民說,看你的意思。瑤琴說,我沒帶夠錢。陳福民說,我也沒帶夠。瑤琴心想到現在為止,我幾乎就沒花過你的錢哩。想過心裡就有些不悅。瑤琴說,那就算了吧。陳福民說,是你說算了的,到時候不要怪我。瑤琴說,我什麼時候說要怪你的?

  本來兩個人準備照完相後,去看一場電影。瑤琴一下子沒有了情緒。瑤琴揶揄道,看一場電影兩個人要花五十塊錢,還是省了吧,以後可以用來看病。陳福民說,這個錢我來出好不好?免得你覺得我這個人小氣。瑤琴說,我看還是算了吧。小氣又不是什麼大毛病。

  於是兩個人白出門一趟,什麼事也沒幹就回了。星期天的氣氛因為這趟白出門的經歷一下子陰鬱起來。瑤琴回採便往床上一躺。天花板上立即浮出楊景國的臉龐。楊景國憂鬱地望著瑤琴。楊景國對瑤琴說,你什麼都不用管,你只管當你的新娘子,所有的事都交給我。我的錢就是你的錢。我是你的奴隸也是你的管家。楊景國當年跟瑤琴說話的樣子歷歷在目。

  陳福民開始在廚房做飯。陳福民大聲說,結婚時肯定會很累,婚前要好好補一補。今天我做辣子雞和肉末蛋羹給你吃。這只雞是真正的土雞,比肉雞貴多了。是我特意買給你的。

  瑤琴沒作聲,她坐了起來。她新買的婚紗還放在包裡。瑤琴想,婚紗照不拍也好:如果是楊景國,那就是再貴她也是要拍的。只是可惜了這套婚紗,如果結婚那天不穿的話,那就根本沒機會穿它了。瑤琴在想,結婚那天到底穿婚紗還是穿旗袍呢?想了半天,她還是決定穿旗袍更好。因為她已經不再年輕。她的臉上有了皺紋。這婚紗就給自己作紀念好了。因為它的存在,自己會明白自己是一個已經結了婚的人。

  這樣想著,瑤琴便將婚紗從包裡拿了出來。她打開箱子,想把婚紗放進去。打開箱蓋,瑤琴一眼看到的就是楊景國的相片。包裹著照相框的羊毛衫不知道怎麼鬆開了。楊景國的臉便露在了外面。他的目光依然憂鬱,透過他黑框的眼鏡和鏡框的玻璃注視著瑤琴。瑤琴用手指在他的臉上撫了一下。瑤琴低語道,你沒事吧?然後她把楊景國的相片放在了婚紗上。瑤琴想,對呀,我的婚紗就給你穿好了。一輩子穿在你的身上,你就會知道,你已經跟我結婚了。

  瑤琴因了這個想法,心情變得愉快起來。但是在她的身後響了一個聲音,細細的,卻也是嚴厲的:你在幹什麼?!這是陳福民。

  瑤琴想關上箱子,但來不及了。陳福民有些氣急敗壞。陳福民說,為什麼,你總讓他出現在我們之間?為什麼就不能讓過去的事情永遠過去呢?瑤琴說,我我我……陳福民說,你不要說了。我今天就要好好地告訴你楊景國到底是個什麼人。瑤琴有些訝異,說什麼意思?陳福民說,別以為你瞭解楊景國,我現在比你更清楚知道這個人的底細。你把他當寶貝當偶像一樣珍惜著崇拜著,心裡把他想像得完美無缺。其實他這個人狗屁不是。瑤琴說,你瞎說什麼呀。陳福民說,我一句也沒有瞎說。我要救你。我要告訴你楊景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我費了好多時間,找了許多認識他的人。我去過他的老家,我去過他的學校。我怕你不相信,每回都給你打過電話。現在就讓我來告訴你,這個折磨了你十年的楊景國,這個讓你十年來不得安寧的楊景國是個什麼東西。

  瑤琴有些緊張了。她並不想聽這些。她只需要知道楊景國就是她心目中的那一個就夠了。瑤琴說,

  我不要聽,我不稀奇。

  陳福民說,你怕了是不是?你怕我也要告訴你。楊景國的村裡人說楊景國從小就陰得很。他曾經因為她五歲的妹妹吃了他的一口飯,而把她丟進水塘裡想要淹死她。瑤琴說,沒有的事!

  陳福民說,他在學校偷校長家的油被抓住後,留校察看了一年。瑤琴聲音大了一點,說,根本沒有的事!

  陳福民說,他後來跟他的弟弟同一個班,他的弟弟學習比他好得多,學校要培養他上北大。可是他家裡在兩兄弟中供一個人上大學。楊景國卻不讓他的弟弟,反而對他的父母說如果不讓他上大學,他就跳河。他的弟弟只好放棄了高考,把機會讓給了他。

  瑤琴聲音更大了,說,這是瞎編的。

  陳福民說,他的心理陰暗,又自卑。想找女朋友,又怕。所以經常去女生宿舍偷窺女生洗澡,有一次還偷了女生的內衣內褲。因為這件事使他在他們系裡臭名昭著。他在大學裡每一年都補考。他的成績在他們系裡倒數第一。他在學校為什麼找不到女朋友?因為在大家眼裡,他差不多就是個流氓。

  瑤琴叫了起來,你胡說!你無恥!

  陳福民說,無恥的是楊景國。他到你們廠後,一眼就盯上了你,故意找你問路,把自己裝成情深似海的樣子,來勾引你。他的運氣在於他新一輪壞事還沒幹時就死了,要不,真跟你結了婚,還不知道要出什麼事來丟盡你的臉。

  瑤琴跳了起來,她伸手打了陳福民一個嘴巴。瑤琴叫道,他死都死了,你為什麼還要這麼污辱他。陳福民說,因為他在這個家還沒有死。他原先折磨你,現在又折磨我。我要讓你清醒,要你看到你天天思念的那個完美無缺的愛人只不過是一個地道的下三濫而已!瑤琴哭了起來,瑤琴說,你以為我會相信嗎?對於別人,他是流氓也好,是下三濫也好,是無恥之徒也好,那是別人的事。可是對於我來說,他就是一個完美的愛人。你再怎麼污辱他,也不會動搖我對他的感情。陳福民氣得拿瑤琴無奈。陳福民說,你怎麼就這麼糊塗呢?他不值得你這樣。瑤琴依然哭著。瑤琴說,就算你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一個人,可是在我心裡,他比你要值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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