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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一、我院層次多分工細專業多,每個人只搞一點點,接觸很小一部分,分工很死。由於分工太細太專,而人員分配不一定恰當,所分工作或不擅長,或者一時不忙,這樣就不能發揮這些人的作用。而別的單位分工不那麼細,部門少,每個人接觸的範圍大,因此不擅長的情況少,人便更能充分發揮作用。

  二、分工細,專業多,一個工作接觸的人也多,開一個會議召集的開會人也多,很多人就忙於開會,無法搞他本身的工作。而別的單位一個人負擔幾個專業的問題,會議少,參加的人也少,人就有機會考慮他本身的工作問題。

  三、層次多,從小組到院領導,中間有小組長、專業組長、處長、總工程師、主任等五六級,層層請示,拖延不決,工效奇低。另一方面幹部有依賴思想,自己可以決定的事有時也要交出去決定,矛盾上交,這樣便不能發揮獨立作戰、個人負責精神,幹部水平也難以提高。而別的單位,層次少,矛盾交不出,逼上梁山,非自己搞不可,既提高了幹部的水平,又發揮了幹部的能力,而且工效也提高了。

  四、又因我院部門多,分工細,一樁工作包括七八個科室,互相牽扯影響多,有些工作又一時分不清,於是互相扯皮,互相推諉,計劃也不安排。而其它單位部門少,扯皮少,工作也好安排。

  五、層次多,部門多,最易上下不通氣,領導也難下來。下不來就只有聽彙報,部門多,彙報就多。各部門互不通氣便各搞一套,有時要改革,也收效不大,這個動,那個不動,那個不動影響到原來在動的也不動了。有的領導一輩子就是開會和聽彙報,成天暈頭轉向,哪裡還能管得了別的事?彙報多會議多,是大機關中的特色,小機關就沒有這樣的現象。設計院中不少人,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忙於彙報和開會。

  春天在人們不知覺間,便將天地換了濃妝。早春時節淡淡的綠色在暖風的吹拂下,一日深似一日,湖岸的柳樹突然就連成了一道綠牆。倘從空中俯瞰這道綠牆,便如一條界線,分割著蒲家桑園村和烏泥湖宿舍。

  但這個濃郁的春天卻並不像它所散發的自然氣息那樣溫潤和柔順。歡笑和歌聲與平常比,並未減弱,可不知何故,仿佛有一種危險正在四處的暗角潛伏,只待一聲令下,隨時可能撲出。這種感覺的存在,令人心裡揣著一份不安和警惕。

  警惕卻是最沒有用的東西,那些想要來臨的事情,一點也不在乎人有沒有警惕,它往往就踩著警惕的身體大踏步而來。一天早上,天還沒亮,駝背的老婆呼天喊地地奔出門,一路狂叫,跑到郗婆婆家。她的聲音幾乎將烏泥湖所有人家都驚醒了。

  駝背的老婆早起喂豬,走到豬圈近旁,突然發現地上躺了一個人,借著微光細看,卻是她的丈夫駝背。駝背渾身抽搐,滿嘴吐白沫,面相變得奇怪無比。見到老婆,他只說了三個字:「好好好。」駝背的老婆從未見過如此場景,立即嚇傻了。豬圈裡等食吃的豬呼呼呼地擠著圈門,駝背的老婆方清醒,連驚帶嚇跑出門找郗婆婆。待郗婆婆披了衣裳,叫上幾人抬了竹床趕去駝背家時,駝背已經斷了氣。駝背老婆瘋一樣地哭叫,雖然她同駝背在一起從來也沒有過過舒服日子,她一結婚就成了地主婆,四下受氣,可是駝背對她的好處,遇事不打她卻同她講道理的做派,卻讓她覺自己比村裡那些直背人的老婆都要幸福。駝背有文化,駝背上過大學,駝背當過老師,駝背是運氣不好才成了後來的駝背。

  公安局一早就來了人。偵察了半天,發現了駝背留下的一張紙條,條上寫著:「我曉得,今年難得活過去。」一個警察在看紙條時嘀咕道:「這個地主的字怎麼寫得這樣好?」村支書一邊說:「他原先是個大學生。」

  駝背顯然是自殺。但駝背怎麼會自殺呢?駝背的老婆死活都想不通,她對警察的結論堅決不信。她說一個人要死是看得出來的,可她一點也沒有看出來駝背想死,肯定是有人謀殺他。她反反復複地說著同樣的話。

  警察說:「他不是自己寫了紙條嗎?」

  駝背老婆說:「紙條上也沒有說他要去死。」

  警察不耐煩了,說:「不就是一個地主嗎?死了一個地主是好事。」說了這句話,警察又把臉轉向村裡圍著觀看的人:「你們村的地主死了,你們應該放鞭炮慶祝一下才是。」警察說完,丟下被他的話驚呆了的駝背老婆,揚長而去。

  蒲家桑園村這天晚上果然有人放了鞭炮,雖然聲音稀稀的,但卻響了十幾分鐘。似乎從這天起,駝背的老婆就傻掉了。她見人就樂呵呵地說:「他是地主,死了好死了好,要放鞭炮要放鞭炮。」

  這消息自然會傳到烏泥湖宿舍,認識駝背老婆的人都唏噓不已。但更多的人都為他那讖語一樣的遺言而議論紛紛。「今年難得活過去」,這話意味著什麼?

  蒲海清休學了。這個日子離他小學畢業只差兩個多月,可是他實在是沒有心思再往下讀。他的父親死了,母親傻了,他下面還有一弟一妹。他只能像一個成年人一樣,擔起照顧家庭的責任。三毛為了這事去了他家好幾趟,勸他不要休學。蒲海清吸著鼻涕說:「我現在是個地主,怎麼能夠讓地主去上學呢?」

  三毛不解,說:「你不是六年級小學生嗎?怎麼會是地主?」

  蒲海清顯得很驚奇,說:「你連這都不懂?我爸死了,我是老大,地主的帽子就要交給我接著戴。要是沒有人的腦袋頂住它,它空在那裡怎麼辦?貧下中農哪裡能沒有地主?村支書領著人來村裡參觀,每回都要走過我家門前,每回都要用手指:這就是地主的家。現在我爸死了,我要不戴他的帽子,再有人來參觀,村支村往哪裡指?村西頭蒲五佬只是個富農,村支村才懶得往他那兒指呢。我爸以前當地主時,還有人開過他的鬥爭會。等我長大了,可能也會開我的鬥爭會呢。到時候,要不要我叫你來看看?」

  蒲海清從來都不如三毛,但這次他忽然發現,在這件事情上,三毛遠不如他懂得多。他不禁興奮起來,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通,說話間竟流露出一種得意。

  三毛糊塗了,他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心裡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蒲海清還是個小孩,就已經成了地主。而且當地主有什麼好開心的?地主偷海椒,還掐死了劉文學,地主就是壞人。現在蒲海清是地主了,那他三毛還要不要跟這個地主來往呢?如果不跟蒲海清來往,三毛會覺得十分可惜,因為蒲海清是三毛的朋友中最忠於他的一個。

  三毛想著便忍不住說:「那你當了地主,我還要不要跟你玩呢?」

  蒲海清說:「我們一樣玩呀,我還是跟你最要好呀。」

  三毛對蒲海清的回答很滿意。轉念之間,他又覺得不對勁了。如果他手下最忠於他的那個人是地主,別人將怎麼看他?他豈不是比地主更壞了?這麼一想,三毛出了一身冷汗,他立即大聲說道:「不行。蒲海清,以後你是地主,那你就是階級敵人,我不能跟階級敵人一起玩,我要堅決跟你一刀兩斷。」三毛說完,拔腿便走。走出蒲海清家的門,三毛覺得仿佛有人在他身上挖了一塊什麼東西走了,心裡覺得很委屈,而且還想哭。

  尚在得意中的蒲海清被三毛的話震住了。他十分驚愕,對三毛的舉動亦感到突然,一時之間不能接受。他跟在三毛後面大聲喊著三毛的名字,然而三毛卻連頭都沒有回一下。蒲海清也委屈得幾乎要哭,他拉長了自己的聲音,狂喊道:「你別走!我不是階級敵人——」

  三毛還是沒有理他,蒲海清終於忍不住,高聲哭了起來,哭得鼻涕眼淚滿臉都是。

  四

  丁子恒來寶珠寺工地已經半個多月。他在這裡的職務是施工水能組的召集人。設計院前前後後來了不少人,丁子恒四月底出發時,便是與姬宗偉同行。

  姬宗偉一直是三峽項目的留守人員,但因這邊任務量加大,也被抽調了過來。丁子恒與姬宗偉搞三峽時彼此就熟,後來又是北京哲學班的同學,故見面後分外高興。兩人一路感慨三峽停擺,又懷想在北京學習時晚上打橋牌的時光,言談中便有許多感慨。

  工地繁忙在丁子恒意料之中,加上必不可少的政治學習,幾乎夜夜加班。丁子恒每天的日記便只能簡單再簡單了。他將此稱為「速記」。 寶珠寺速記

  4月28日,晴熱。

  上午11:30抵昭化。先在一家旅店落腳,再去車站拿行李。之後改住寶臨旅館。晚飯後,與姬吃茶,回來買好去三堆的班車票。9時就寢,躺在床上談三峽,三鬥坪今日之清冷與當年不能比。與姬二人頗多感慨。

  4月29日,晴。

  5時起上車站搭車。7:15開,8:15即到。安頓行李後,吃早飯。參加彙報大會。下午,我談了施工打算。晚餐後洗澡。頭又疼起來,疑是血壓升高。人甚困倦,即和衣上床,睡至11時,方脫衣寢。

  4月30日,小雨。

  上午土工室何民友來介紹土料情況。他已先行來此。10:30又開會,聽關於紅軍長征的報告。下午繼續介紹長征,至6時。

  晚上參加工作組討論「五一」開會程序。

  5月1日,陰晴。

  上午開會師大會,下午乘船去三堆,看賽球。上街買了點雜物。夜開晚會,慶「五一」也。

  5月2日,晴。

  今日休息。上午其他人均去於龍洞旅行,我在家看《水利技術》。讀書亦為人生一樂,比之旅行一點不差。

  5月3日,晴。

  金顯成到。與其一道看右岸。地質組王志福亦到,此人原在總工室與我同事,頗有小人氣。後進修地質,此次作為地質組成員再次與我共事,須小心提防。下午學習,晚上接著學習。強調政治對我等工作的指導意義。8:30金總召我與姬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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