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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星子臉色一變,呼吸有些緊張,但她很快調整了自己,強作鎮靜地問:「誰?和誰?」

  勇志說:「沈可為的妹妹。那女孩很秀麗只是脾氣怪得很,她看上了粞,粞也沒回絕,粞有時真是鬼迷心竅。他又不是不曉得這個鬼沈小妹有些神經質,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星子冷冷地笑了聲,說:「粞的頭腦太清楚了。他永遠清醒地知道他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只是他永遠都做錯了。」

  勇志說,「他現在接替了沈可為,還入了黨」,他說有小道消息透露他會調到公司去。」

  星子說:「這都是作為沈可為妹妹的陪嫁送給他的?」

  勇志說:「也還能這麼說,粞畢竟也還是能幹的。粞說他是可憐沈可為的妹妹才同她結的婚。沈家小妹死活要嫁粞。否則寧可一死。」

  星子說:「那粞怎麼認識她的呢?」

  勇志說:「粞說他有一天去找沈可為,沈不在,他小妹正好在家。粞同她聊了聊,沈家小妹就愛上了他。粞說你反正不嫁給他,那麼他娶誰都一樣。」

  星子聽了勇志最末一句話,心頭震了震。

  星子說:「什麼時候結的婚?」

  勇志說:「大概是十一月初吧。我心裡不舒服,沒去參加婚禮。」

  星子掐算著,那正是粞給她寫最後一封信不久後的日子。

  星子苦笑了一下,然後說:「他現在住在哪兒?我是不是該送一份禮物?」

  勇志說:「你就別多事了。大概有一回粞在夜裡叫了你的名字,沈家小妹追問粞星子是誰,粞不說。後來沈可為告訴了她你們之間的事。沈小妹神經質發作,用頭撞牆又滿地打滾,說粞欺騙了她。又說她如果見到你,一定要先殺掉你,再自殺。」

  星子說,「這麼嚴重?」

  勇志說:「這跟神經病有什麼兩樣。」

  星子說:「一個美麗的神經質女人,很有些詩意。」

  勇志說:「屁,這個連水香都不如。」

  星子笑了笑:,星子跟勇志分手後,一個人在街上留達。她覺出自己十分地孤獨。孤獨如荒野之遊魂。她想,他也是在跟別人睡覺時喊叫我的名字。

  14

  這一年的冬天到得很早,仿佛秋天剛走。雪便在老北風的裹挾下來臨了。粞走出法院,同沈小妹分手時,他才注意到天地全白了,白得刺眼。

  他乘上了通往母親家的汽車。兩年的風風火火的事業,兩年的平平淡淡的婚姻,宛如一個夢。

  新婚之夜,僅因為粞在窗前沉思了十分鐘,沈小妹的神經質發作了。又哭又鬧,撕衣擊胸,滾地嚎叫。著實叫粞駭了一回。粞只不過吸著一支煙靜靜地想了想自己曾愛過又失去和不愛了卻有過性關係的兩個女人,僅此而已。粞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他走去找了沈可為,粞說:「原來是這樣。」沈可為說:「你失去的東西我會在別的方面給你補償的。望你慎重。」粞不再言語。粞回屋安撫好了沈小妹。半夜裡,粞睜大眼睛望著夭花板,回想起父親講過的話,關了燈,所有的女人都一樣。粞想,正是這樣。

  粞得到了另一種滿足。粞認為男人應該更看重這一種滿足。粞常常被神經質發作的沈小妹咬得青一塊紫一塊,粞都無所謂,粞以他全部的身心投入到一個奮鬥目標上。粞幾乎成功。

  沈可為調到公司作了副經理,赴任前跟粞說很快即會任粞作站長。那天粞曾激動了一夜。粞甚至總結出人生之經驗:人必須敢於失,才能得。

  但粞未料到生活中常有意想不到的事。沈可為突然地冒出一個遠在美國的姨母。姨母帶了一雙兒女回國探親。姨母的女兒竟是稀奇古怪地愛上了有婦之夫沈可為。姨母有一點小小的資產,姨夫是做房地產生意的。姨母問沈可為可願去美國發展。枕可為沒回答,但同意赴美探親一段日子。沈可為走了,孰料一去不返,三個月後提出與原妻離婚。咄咄逼人、銳氣十足的沈可為被公司除了名。一時間,好些人奔走相告,拍手稱慶、只有粞失眠了。粞整整三夜睡不了覺。粞覺得自己內心空虛異常。

  第四天粞到了局裡。沈小妹走了哥哥,可還有舅舅。舅舅恰在辦離休手續,對粞的造訪很是冷淡。粞走出局大門時,感到悲涼萬分,一種前所未有的徹骨之寒襲擊了他的每一處神經每一個毛孔。粞知道,他的大勢已去。

  其實才幾天,站長王留便通知粞,請粞離開調度員的席位,重返小隊。粞詰問為什麼。王留一笑,說:「請你上時你並沒有問為什麼嘛。」粞無言以對。

  粞仍回到他的甲小隊。只一夜工夫,他的臉色便由昔日的黑紅發亮變得灰暗無色。粞在拖第一趟板車時,便覺出自己體力不支,幹了幾天,愈發地疲乏。回家時連上樓的力氣都沒有了。於是粞上了趟醫院。醫生邊聊天邊用了三分鐘時間打發了他。醫生診斷為感冒。粞仍堅持上班,仍然渾身無力。王留便在大會上說,有人當了年把屁大的幹部;就嬌氣得幹不了裝卸,真他媽的會裝。粞不想爭辯,他只是無力。

  終於有一天,粞昏迷在了工地,送到醫院搶救醒後,勇志找了個熟人為粞作了全面檢查、粞留在了醫院。再過了幾天,全站都曉得粞得了癌,是肝癌。

  粞得知這個消息時,把身體和頭貼著牆,閉著眼睛足足靜默了五分鐘。粞將所有的眼淚都送了回去。再睜眼時,粞很坦然。粞立即辦了出院手續。

  粞將這個消息告訴沈小妹的同時便提出了離婚。沈小妹的神經質又發作了。最後沈小妹安靜了,神情回到了粞第一次見她時的狀態。她同意了離婚。

  粞又回到母親的家,兩年的熱熱鬧鬧的日子便忽然地從他生活和記憶中都抹去了,他又同原先的他一樣。便是這時,粞又那麼強烈地想起了星子。想起那年的夏天叫個大雨的日子,他曾在這趟公共汽車上,將星子攬在懷裡,他清晰地記得星子劇烈的心跳和她故作滯灑的神情。一切又都宛如昨天。

  粞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給星子寫了封短信。信說:「星子,我得了癌,想見你一面再走。」

  粞的母親去發了信,去了很久才回來,粞的母親說:「粞,星子不會再來了,你死了心吧。」

  粞說,「為什麼不會?」

  母親說:「星子旅行結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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