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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三霸中午請天美在餐館吃了一頓飯。三霸吃飯時不停地給天美夾菜。三霸的舉動讓天美的心一下子就回到當年戀愛的時候。天美覺得她做這事能夠挽回她和三霸的婚姻真是太值得了。三霸信誓旦旦表示等他找定可靠的人去管鎮上的收購站,然後就接天美回縣裡。

  天美回來跟水下說得眉飛色舞。天美覺得上天還是惠顧自己的,給了自己這樣一個機會來把三霸降服了。水下聽天美說著這些時,他因為天美的高興而滿臉堆笑,可是自己的心情卻如同落進了冰洞。

  天美說著說著,便有些亢奮,立馬就翻箱倒櫃要把自己的衣服找出來打包。水下在她的指示下,搬這搬那。水下說,你信三霸的?他說的話你都信?天美說,我怎麼不信?終歸跟他打了結婚證的人是我呀。他不回到我身邊能回哪裡?水下說,要是他哄你呢?天美說,他在外面找了野女人,我不計較他;他有了牢獄之災,我不落井下石,還幫了他;我在人家公家人的面前,把自己的臉皮都踩腳底下了。我為他做這麼多,就是盼他個回頭。他要還哄我,那就太沒良心了。水下說,你以為他有良心?良心這東西有幾斤幾兩?天美說,做人哪能這樣?三霸還沒壞到這一步。不過真要有你說的那天,我也不會客氣。水下說,你還不只有躲在這邊一個人哭。天美說,他只莫把我惹煩。要真徹底惹煩了我,我還哭麼?我殺他都殺得!

  水下嚇了一跳。他看見天美的眉眼裡掛出冷意。水下說,你莫說蠢話。你殺了他,你也沒命,我怎麼辦?天美說,到那時候我還顧得了你?真有那時,還不飛鳥各投林。水下說,你不顧我,可我要顧你。哪天三霸真對不住你了,我不要你殺他,讓我來替你殺。這回輪著天美嚇了一跳。天美厲聲道,小下子,我只不過說說,哪能真殺他?這不關你的事。你千萬莫想歪了。水下說,反正我不准他欺負你。反正我只想讓你過開心。

  第十二章

  下雪了。收購站裡很清冷。水下在天美的屋裡燒起火盆。沒人來時,他便跟天美倆人坐在火盆邊,一邊烤火一邊扯閒話。電視機開著,可白天裡的電視也不太好看,倒更像是旁邊另外有人自言自語,水下和天美很少瞟它幾眼。有一天,電視裡播放一個有關禁毒的片子。幾個吸毒人因沒有毒品痛苦萬般的神情以及為了毒品不顧一切的貪婪樣子,很是刺激人眼。水下和天美把這個片子看完了。看完後,水下說,我就是一個吸毒的人。天美吃了一驚。水下又接著說,你就是我的毒品。沒了你這個毒品我也就沒得活頭。天美笑了,指著電視說,小心我送你到裡面戒毒去。水下也笑。水下說,你想我戒麼?

  三霸一直沒來。下雪的頭天,天美去縣裡找過三霸一趟。剛好撞上三霸縣裡的相好生了。是個女兒,烏溜溜的眼睛,煞是好看。三霸並不重男輕女。三霸說養個美人兒將來比兒子還能掙錢。為了這個女兒,三霸忙得個屁顛屁顛。

  天美一直找到了醫院。天美想,看看孩子也無妨。將來這孩子還是要交給她來養交給她來教的。三霸說,你倒會趕時候,我現在哪能顧你?我接你來這裡住,也得等孩子滿月吧?我再怎麼狠心,也不能把一個月母子趕出門對不對?天美無言以對。三霸自有他說的道理。

  但天美心裡卻怏怏不樂。搭車回來時,雪已經結成了冰,車輪打滑,司機不敢朝前開。停下車來,讓乘客們自己走回去。天美無奈,只得踩著雪往家走。冰天雪地裡,聽著自己孤獨的踩雪聲,想著三霸和他的相好,在溫暖的屋裡,抱著小花布裹著的寶寶,聽她咿咿呀呀的哭聲,兩人都笑聲朗朗,快樂無比,便更加氣悶。

  天美走到鎮上,天已黑盡。鞋被雪一浸,裡外濕透,腳也凍得僵硬,不像是自己的腳。水下在鎮口幾百米處迎到了天美。水下滿臉都是焦急。看到夜色裡蹣跚而來的天美,水下幾乎是撲了過去。水下說,天這麼冷,怎麼回得這樣晚?吃了飯沒有?天美一句話也不想說,悶著頭往家裡走。水下說,怎麼了,你怎麼不講話。天美說,我不想講又怎麼樣?天美心裡不快,便沒好氣。水下說,他欺負你了是不是?天美說,未必我不想講話就是有人欺負了我?天美的話硬邦邦的,一直頂到水下的胸口上。頂得水下說不出個話來。水下心裡便罵三霸。水下知道一定是三霸讓天美如此不快。

  天美屋裡的火盆早已生好了火。火盆把屋裡烘得暖洋洋的。天美進屋便被這暖流包圍。只一會兒,天美凍得發紫的臉便轉成了粉紅。天美倒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水下端上一碗熱粥,叫天美喝下暖身子。又脫下了她的鞋。水下摸著她的腳冰冰涼,心裡不忍,便把她的腳摟在自己的懷裡暖和著。天美打不起精神,由著他伺候。這一夜,天美都沒怎麼說話。

  第二天,水下再次詢問天美跟三霸怎麼交涉的。天美說,懶得講。他顧不了我。水下說,為什麼他顧不了你?天美說,那個小妖精生了。天美說時,眼眶裡噙著淚。天美想,自己生不下孩子,可不得什麼樣的委屈都忍著?水下對三霸公然失信於天美很替天美憤然,可是一想到這樣就能讓自己繼續跟天美在一起,心裡反而暗暗高興。水下說,這樣講,過年他也不顧你了?天美沒作聲。水下說,沒關係,我陪你過年。我正擔心一個人過年沒勁哩。天美說,誰讓你陪?陪你爹陪你媽陪你妹子去吧。過年守在我這裡,你家裡人怎麼講?水下說,過年我一向都不陪他們的。我都是自己在外面跟同學玩。我只當你也是我的一個同學好了。天美不禁噗哧一笑。天美說,我是你的同學?我是你同學的媽差不多。水下說,是我床上的同學嘛。我倆天天晚上在一起做功課哩。天美又笑了。天美說,同你個屁呀!你睡了個把女人,也會說邪話了。水下見天美笑了,馬上就跟著喜笑顏開。

  年三十,雪停了,可是刮起了大風。接連幾天,都沒有收荒貨的人來賣廢品。收購站裡成天都安安靜靜的。天美要水下無論如何回家去吃年夜飯。水下不肯。水下說,我跟家裡說了,這裡要人值班。天美說,這裡又沒個金銀財寶,有什麼班好值頭。水下說,我走了,你一個人在這裡,我放心不下。天美說,我自有去處。你若不回去吃這頓飯,你家裡會說我不懂事。水下想了想,覺得天美說得也是。水下不願意自己家裡人對天美有什麼不好的印象。因為水下認定自己遲早要娶天美回家的。水下說,那我要曉得你到哪裡去。天美說,我去哪?還不是去三霸那裡。我是他正經的老婆。大年三十了,他總不能棄我不顧吧?水下說,要是那個女人也在怎麼辦?天美說,我當然要趕她回去。三霸的老婆是我又不是她。再說她在縣城裡有娘家。我去了,她還好意思賴在那裡。水下想想,覺得天美說得是,便同意了。天美說,你也累了這麼久,過年在家裡好好玩幾天,我起碼要過完元宵才回哩。水下說,那怎麼行?

  你也曉得,吸毒的人一天不吸就扛不住日子。天美說,那我最早也得到初八。水下說,我上縣裡去看你。我熬不了那麼久。天美說,你大男人一個,黏糊糊地做什麼?

  水下叫天美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水下覺得自己要是隔這麼久見不到天美會怎麼辦呢?難道他還能吃得下飯睡得著覺?他還能把這個年過完?水下心裡沒底。水下把天美送到車站,看著汽車緩緩離站,也看著天美在窗口對他揮著手,水下心裡有些惶惶的。汽車一會兒就走得沒了影。水下的心也突然一下空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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