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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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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長夫人說:「你說得輕巧,那是肝癌呀,而且已經是晚期的了。得了這病的,有幾個人活了出來?人都這樣了,怎麼還能跑出去呢?我勸都勸不住呀。我剛才找了廠長,廠長說並不知道他晚上有什麼事,是公安局安排的,叫我來問你。」 葉民主大驚,心裡有如地震,睡意頓時全無。只覺得自己兩腿發軟。他想說點什麼卻張口結舌地說不出什麼來。 科長夫人說著又哭了起來:「已經病到這份上,連到哪裡去也不說。這哪裡把我當了老婆,比個傭人都不如。葉民主,我求求你了,能不能幫我把他找回來?」 葉民主忙不迭地說:「我馬上去找。你放心。我去找。我去找。」 送走了哭泣的科長夫人,葉民主方想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呀?不及自己回答,又一頭栽倒在床,睡了過去。 隔壁上早班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呵欠在走廊裡打得又響又長,就象一隻早叫的雞,突然地叫醒了葉民主。葉民主猛然一驚醒,正想脫口罵人,忽又憶起情緒低落的科長和哭泣的科長夫人。不由得一個翻身起來,沒等刷牙洗臉,便奔了出去。 雨在夜裡又下了起來,及至淩晨還沒有停。沒有星光和月亮,天顯得特別地黑。早班公共汽車已經在城市裡穿行了。 葉民主跌跌撞撞地找到埋伏點。科長頭髮濕漉漉地,正發呆地想著什麼。見葉民主,有氣無力地說:「你怎麼這麼早?」 葉民主想自如地說一句:「失戀了,睡不著。」可沒有說出來卻漱漱地流下了眼淚。他見科長十分驚愕地望著他,立馬又掩飾一下說:「水都流到臉上了,雨好大呀。」 科長說:「我老婆找你了?這個混蛋婆子。」 葉民主說:「她要不去找我才不是人哩。你快回去吧,好好養病,這裡的事都交給我。」 科長說:「交給你?怎麼交?讓你一個人在這裡日夜埋伏,不吃也不喝?」 葉民主一時語塞。科長又說:「想穿了,這病反正都是一死,真要讓我等來個罪犯,同他交上手,讓他殺了,好孬我還是個烈士。撫恤金也高多了。」 葉民主心裡一哀,臉上卻作笑態說:「說得嚇人。不過這病現在也好治,關鍵要休息好。」 科長苦笑笑,說:「也就多拖幾天而已。只是我一走你能抗住?抗過了今天能抗過明天?」 葉民主想想說:「今天我肯定能抗得過,要不您白天呼一下楊高,讓他們再派個人來?」 科長想了想,說:「好吧。那只有辛苦你了。葉民主,你是個好人,如果有來生,我還要做你的科長。」 葉民主作輕鬆一笑,說:「那沒准下次我是你的科長了。」 中午的時候,科長又摸來了,遞給葉民主一個盒飯,然後苦喪著臉說:「呼不到楊高。我就用了緊急信號。是小邰回的話,問是不是有目標出現?我說不是。小邰說不是你呼個什麼?我說我病了。小邰說叫葉民主多頂兩天。眼下正在收網,人手緊張,這幾天就是關口,沒有事別亂呼叫了。盯緊點,別馬虎就是了。你老革命了,曉得厲害性。然後就掛了電話。連多讓我說一句的機會都沒有。」 葉民主不由罵出聲:「他媽的,讓不讓人多活幾天呀。」他剛說完就覺得這話說得不是地方。 科長果然就苦笑了,說:「其實多活幾天少活幾天也沒什麼差別。人真到了這份上,也就無所謂了。」 葉民主趕緊又打起笑臉說:「沒那麼危險。說不定還是誤診哩。我一個親戚,拍了片子,硬說是肺癌,後事都準備得差不多,不料是醫生那天喝了點酒,弄錯了病歷。」 科長已無心亦已無力去發笑了,只是說:「你回吧。我反正站好最後一班崗。」 葉民主無奈地望望科長。他的確覺得自己的無奈是一種含有絕望的無奈,他不能完全不休息,又無權取消埋伏,他不能找人替代科長,又不忍看到他拖著這樣的病體頂著風雨在鶴立山山間。 科長又催了他說:「走吧。我還頂得了一個下午,晚上你再來。就這你也夠辛苦了。」 葉民主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地往山下走。走到山腳下時,他忽然想了個主意,於是又折回山上。葉民主對科長說:「這樣吧,下午我陪你。你監視,我睡覺。有事或有什麼不舒服就叫我。我睡個四五個小時也就差不多了,五點鐘你就回去。早上也不用來。你這身體不能這麼拖,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家裡嫂子和兒女們想。」 科長半天不語。葉民主說:「你要有個三長兩短,這不是叫我這輩子都過不好麼?」 科長說:「你行?」 葉民主說:「有一個下午的休息,絕對行。小邰不是說了,這幾天就見分曉了。估計也沒幾天了。」 科長同意了。葉民主說:「那我去買幾個盒飯上來。」 這是科長和葉民主倆進入埋伏的第二十一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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