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方方 > 埋伏 | 上頁 下頁


  科長說:「這些人就是小人味重呀。發就發了唄,何必到處炫耀?這下好,讓那些窮狠了的人盯上了。昨晚上一家四口都讓人給……」科長說著抹了一下脖子。

  葉民主的眼睛瞪直了。他腦子裡想起李一紅著一襲紅衣裙,臉上塗抹得粉白粉白的,風擺楊柳般從他眼前走過去的樣子。當時他還想討了這樣嬌美的女人做老婆真是一生的福氣。沒想到他這想法生出才只兩個夜晚,她便成刀下之鬼。葉民主不禁打了個寒噤,顫聲道:「一家人…還有李一紅…全都…完了……?」

  科長說:「李一紅還更慘啦。不光是殺了,殺之前還被奸了,起碼有四個人。你說現在這人是不是都瘋顛了,什麼事都敢做。從半夜起,公安局就在開會,說是同江北的、還有郊區幾起案子做法很相似,江北死的是兩口子,郊區的是一個富婆。這是惡性案子,市領導都發火了,讓限期破案。楊高已經有了點線索。聯防隊讓我們倆今天早上就直接去公安局報到。」

  科長在同葉民主說時,廠辦的車開了過來。司機小文說:「田科長,我已經墮落到給你開車的地步啦。」

  葉民主拉開車門,上了車笑說:「不是看你一向表現好,最近又跟廠長親近得很,要不,你還沒機會給我們開車哩。」

  02

  刑偵處重案組辦公室設在公安局二樓頂東頭一個破舊的房間裡。葉民主剛轉業時去公安局找人曾經去過一次。那也是早上,陽光被窗口割成四四方方一塊塊地排列在棗紅色地板上,顯得極其地搶眼。這給葉民主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這回,葉民主發現窗簾全都拉上了,窗簾也是棗紅色的,春天溫情脈脈的陽光都被阻隔在外。葉民主和科長進門前已有幾個警官和聯防隊員在裡面坐著說笑。聯防隊長邱建國也在其間,葉民主鄙棄地瞥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警官們見各種惡性案子見得多了,再大的事兒到了他們那裡都一派波瀾不興的風度。只要死的不是自己親近的人,該怎麼活就怎麼活。開起心來一樣瘋似地大笑,以及三言兩語地用一些多少有點兒黃的笑話相互調侃。聯隊隊員雖說在別的素質上還不行,可在這一點上已經很有些警察的味道了。於是雙方你來我往地相互攻擊取樂,然後哄堂地大笑。就在笑得很起勁時,葉民主和科長一腳踏進了門。警官小邰說:「喂,我說葉民主,你們怎麼搞的,總給我們找事?」

  邱建國一邊添了一句,說:「那還不是恐怕你們失業?」

  這話本沒有什麼好笑之處,可那一刻大家笑神經正活躍,便又接著大笑起來。一句話和一頓笑叫葉民主和科長竟一時難堪得無言以對。不久前他們廠裡鋼材被盜業已麻煩了公安局好幾次,小邰帶了人深夜冒著大雨埋伏了好幾天,才抓到三個小年輕人,結果還是他們自己廠裡的保安。保安隊歸保衛科管,雖說是些業餘警察,可也應當挑些正派人才是。廠長為這事氣得半死,科長只得連連地寫檢查,邊寫邊在辦公室裡罵人。葉民主心知科長的冤枉,因為保安隊的人選是廠裡指定,並非科長有權選擇。十二個人中有十一個跟廠裡的幹部有親朋瓜葛,剩下一個就是科長自己。因為隊長是由科長兼的。當保安自是比在車間裡作爐前工以及車鉗刨洗以及翻砂以及所有機械地操作要舒服和自在得多,但凡有一點門路的人到這時還講什麼客氣?科長倒還真提出過是不是審核一下。可被廠裡的領導給否了。廠裡領導哪個手上不捏了一把要求照顧的條子?現在改革正改得緊張,提幹、上學皆得要真才實學,後門不太好開,好容易成立個保安隊,還不趕緊將手上這些包袱甩了出去?這一來自然沒有人去聽科長的話。只是出了事,這幫當初沒有聽科長話的人才又說,搞保衛我們都是外行,你內行怎麼也不把好關,向我們闡明厲害關係?早這樣做了,小武他們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小武就是三個竊賊中的一個。科長不敢跟廠裡的領導頂嘴,只得回到自己辦公室拍著桌子發脾氣。這樣的脾氣發了也是白髮,別人並不知道,倒是自己的肝疼了好幾天。

  眼下叫公安小邰一說,科長不覺肝又疼了起來。葉民主見科長的臉都變白了,立即有了不平之感,心說你不就是幹這行的?分明是我們來幫你們,怎麼倒成了我們多事?想著嘴上便冷然道:「嫌我們給你們找了事?那好哇,我們走吧。死的是李一紅,關廠裡屁事。廠裡少了個人,倒騰出個位子來。李一紅是保管員,早就有人想她死好替上去哩。」葉民主說著即拉科長走人。

  重案組長楊高條件反射般,說:「誰想她死?」

  葉民主叫這一問,怔了半天,他想壞了,別把這閒話跟案子搭在一起了。忙說:「想她死的人並不想自己殺她死,而是想她那個位子。我這是順個口。」

  楊高面無表情,說:「以後這種場合不要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葉民主說:「就是因為說話不負責任,當初轉業才沒敢讓自己當警察。要不跟你同行了。」

  邱建國便恰到好處地對小邰警官說:「這回叫你們也領教領教葉民主那張嘴。」

  楊高瞪了他一眼,卻對小邰警官說:「你多個什麼話。」

  會議是公安局副局長主持的,足以見這件案子之重大。全案由局長牽頭,刑偵處重案組組長楊高負責具體破案。副局長講了社會主義初期階段以及當前改革以及市場經濟以及安定團結之類後,就很分寸地微笑著說他還有一個精神文明彙報會需去主持,便先行告退了。然後由楊高詳細講述了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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