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方方 > 藍色愛情 | 上頁 下頁 | |
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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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馬白駒約好過兩天我送習作來給田小林修改時,中午即來同馬白駒磋商棋 藝。馬白駒很是平易,一再說認識我這樣思想活躍的年輕人令他非常愉快。我心說 讓你愉快的時候還沒到哩。我的感覺時時告訴我說,這些無處不在的文竹一定意味 著什麼。它一定同我記憶中的什麼有關,而我卻想不起來了。我想無論怎樣我得把 這種感覺儘早地告訴給楊高。 我到地質學院的時候已是一點半了,我從未意識到灰馬那兒有可能出什麼事。 雖然楊高總是對我們嘮叨說我們這樣的人任何時候都得小心翼翼,但卻很少真正地 引起我們的重視。畢竟我們是和平時期的警察,最終總還是別人在怕我們。這種想 法在我們那兒普遍存在,實際上大多時也並不需要隨時繃緊敵我鬥爭的那根弦。灰 馬常說案子天天有得查,要都那樣繃他三個月,咱們就都得齊步走,去一個地方— ——火葬場。 我在側門沒有見到灰馬,於是按他所說準備去教工宿舍的三號樓。在我剛剛走 離側門還不足十米遠時,我聽到了震耳欲聾的「乒乒」兩聲槍響。我不禁渾身打了 個戰慄,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心頭。出事了!我拔腿朝槍響處奔去,心裡頓時亂成 了一團。我在雜亂的人群圍觀中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灰馬,我的眼淚立即噴湧而出。 灰馬無力卻又是躁亂地吼道你哭個屁!快,紅色嘉陵,尾數是23,穿米白色夾克, 將近1 .80高,說話帶點福建口音。快…… 我在最近的一戶人家中給處裡掛了電話,又給最近的派出所通了話。楊高讓我 不要再管別的,一切都由他來幹,而我則只負責將灰馬送去醫院急救。楊高措詞嚴 厲地說,如果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割了你的頭。我心急火燎著又給臨近的醫院掛 了急救,對方給我的回答是沒有汽車,請自己設法送傷員來。聽著那邊懶懶的腔調, 憤怒得我幾乎摔了那一家的電話機。我再回到灰馬身邊時,他已昏迷。他的狀態令 我心亂如麻。我胡亂地叫喊著誰能幫找個車?誰能幫找個車?我連喊帶吼,聲音淒 厲,活像荒原上一隻受傷的狼。終於有個人沖了過來,說上我的「的」。 這是一個長得跟奶油小生一樣的小夥子。他一邊幫我抬著灰馬一邊說,儘量讓 他舒服,其它的都別管,這是我自己的車。灰馬渾身是血,我根本都不知道他究竟 傷在什麼地方,他面色蒼白,給人印象是全身都是傷口。放他上車,沒等坐好,血 便將華麗的車座墊浸染得一塌糊塗。我從來沒見過人這樣地流血,也不知道人會有 這樣多的血。灰馬躺在我的懷中,我能感覺到他的血已滲透了我厚厚的冬衣,在我 的皮肉上粘著,我帶著滿心的哀傷說,朋友,你可不能死呀。兄弟,開快一點,他 可不能死呀。 然而灰馬還是死了。 他死在車進醫院大門的那一刹那。在那之前他睜開眼睛喃喃地對我說,你瞧, 我要有錢,就會騎摩托車,我就會追上他撞死他而不會死在他的槍子下。這是灰馬 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他憂傷的面容令我淚水漣漣。一個小時後傳來消息,說那小 子逃到郊區,自知插翅難逃,便連人帶車一起從郊外的山上栽了下去。車毀人亡。 他甚至沒有留給我一個為灰馬報仇的機會。 因為灰馬的死,楊高的臉黑沉得更加厲害。我看得出他眉宇間所藏匿的痛苦和 仇恨。他更加瘋狂地投入破案,把他的手下人也就是我們撒得到處都是。我們所有 的人都是滿負荷工作。我去同心中學的事又暫時地停了下來。我只好對田小林解釋, 我說我有可能參加一家合資公司的招工考試,為不至於被淘汰,我得集中精力和書 本較量一些日子,學畫畫以及同馬老師的手談都往後拖延拖延。我作這些解釋時, 連哪一家公司招工都沒能編好,幸而田小林也沒追問。 10 我在追蹤一樁出租車內謀殺案,因為事件發生在郊區,因此十天來我一直在城 市的外圍打轉。有一天,我在一個村子發現我這個案子的重大線索,我把握不准, 於是打電話讓楊高來處理。楊高騎了摩托車奔到這裡。他詢問了幾個村民有關事項, 便立即作出判斷,準備抓人。為防止再次出現灰馬式的意外,他讓我馬上去鄉政府 給家裡打電話派人來。在我發動摩托車的前夕,他追到屋外說另外再給我的媽媽掛 個電話,說我今天趕不回去了。她今天過生日。她醫院的電話號碼是×××××× ×,找李文竹就行了。我掏出筆迅速地在手心上寫著電話號碼和楊高他母親的名字。 在寫「文竹」兩個字時,我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馬白駒擺滿文竹的家,我明白了為 什麼我對文竹有一種特殊的敏感,那是因為我的父親在對我講述那段往事時提到過「李文竹」這個名字。我不禁想起馬白駒所說的關於原本要和文竹相伴一生的話。 我面部的表情頓時變了。楊高敏銳地察覺了我的變化。他聲音怪異而咄咄逼人地追 問道:你想起了什麼?發現了什麼?你快說,別讓那種感覺溜走。我說我想起在馬 白駒家看到的文竹,它們無處不在。楊高仿佛暈眩似的朝前趔趄了一下。我脫口叫 了聲:楊高!他定了定神,又用一種很低的聲音說他說過些什麼?我說他說他一生 最愛之物是文竹,原以為可以與它相伴一生的。可是結婚後他的夫人不喜歡,就收 了起來。現在他夫人死了,他又可以天天和文竹在一起了。楊高說夠了。你走吧。 在我對楊高重複馬白駒的話時,我刹那間覺得自己聽懂了那之中的弦外之音。 我想楊高也一定是聽懂了的。那麼,在過去了好多年好多年的那樁淒慘的命案裡, 是不是還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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