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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便答應了,臨走還沖著田平微微一笑。

  不料那女人心懷叵測,竟於微笑中暗暗記下了田平的車號,給省報寫了信還附上了多得的五塊錢且義正辭嚴地談了一通職業道德等等。結果正趕上文明禮貌月,報紙便把信發表了。外加了評論員文章。足足開展了半個月的專題討論。一時間田平名聲大噪幾乎婦孺皆曉,白白扣去半年獎金倒是小事,每夜裡聽他爸爸一至兩小時的理論教育實在痛苦不堪。

  田平找豆兒想請豆兒把他從他父親嘴巴下解救出來。豆兒見面就說:「你小子給人活活當了墊腳石啦。」田平驚問緣故。豆兒方說那寫信的女人是紡織局團委副書記,正與另一副書記競爭局辦公室主任的席位。這事之後,那女人自然以思想境界高而被哄抬為精神文明標兵。這一來辦公室主任就非她莫屬了。豆兒為此專門跑了趟紡織局,果然見那女人走馬上任。田平懊喪之極,大悔。說早知如此便宜之事,他便先寫信去報社了,說是那女人提出給二十塊錢付二十五塊車票的建議的。兩人現場,誰能作證?沒准田平自己也能撈個文明標兵以及什麼主任幹幹。

  豆兒莞爾一笑,說:「其實現在也不晚。」

  田平問:「有何高招?」

  豆兒說:「你到那女人家登門拜訪一次,人放乖點,話挑好聽的說。再給報社寫封信說你在她的幫助下怎麼改邪歸正重新做人的。」

  田平大喜,連說對對對,然後讚歎豆兒足智多謀有鬼神不測之機。

  田平晚上即去了那女人家。那女人剛搬進新房子。局辦公室主任相當於正處級,自然三室一廳是跑不掉的。

  那女人給田平倒了一杯茶又遞了一支「紅金龍」的煙。這使田平感到十分溫暖。一溫暖便產生激情。趁著這股激情田平大貶了自己往日的行為,然後說通過她的啟發最近已提高了覺悟不光按里程標準收費且能主動下車為乘客開門拿行李以及解決一切困難。那女人說:「這樣就好。能挽救一個人對我來說真是莫大的幸福。希望你能夠更好地學習馬列主義,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為革命掌握好方向盤。」田平說:「是是是。我全都銘刻在心上了。」

  正說著,來了省電臺兩個記者搞錄音採訪。致使那女人一陣忙亂,倒了桔子汁又遞「紅雙喜」,再轉進另一屋換了件外套。接待規格又升了一級。

  記者問清田平為何人後,大喜過望。立即將先擬定的由那女人獨講十五分鐘的錄音講話改為由田平與她二人對話。幸喜田平這一段常聽他父親教誨,深知時下流行語言,便成竹在胸地侃侃而談。說到痛處,聲音低沉;說到好處,聲音激昂;偶爾來點小幽默。由那女人的幫助教育一直說到他臨來之前送一個迷途的孩子回家。如此一番,令每一個人都覺出田平若不是「金不換」那簡直就象說太陽不是熱的一般滑稽可笑。

  廣播一放,效果出奇之好。報社記者敏感地來了個追蹤採訪,從「之一」一直寫到了「之五」,直到田平害怕再寫下去便沒人把他當人了才用計使記者打住。田平說:「現在好些女孩來信向我表示仰慕。你再寫下去,她們來找我睡覺我可是不會拒絕的。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嘛。」記者一聽便不再露面了。

  田平每月能賺四百來塊錢。雖說是早出晚歸卻也值得。有回送一個白髮教授去個什麼地方講學。田平先是戰戰兢兢,生怕顛碎了教授的貴體。待問得教授不過每月拿兩百出頭後便大舒了一口氣,下車時便怠慢了好多。又一回坐上來一個作家,先問了田平月賺多少後便大歎「慚愧」。作家月工資才六十幾元,吭吭哧哧寫一兩個月小說,一個三萬字中篇也只能拿到五百塊而田平原先以為至少可以拿三千的。有比較才有鑒別。同那些轟轟烈烈的人一比方知自己委實了不得,憑添了些許做人的信心。

  近月來田平大有突破五百塊的趨勢。原因是田平開一個青年什麼代表會時認識了一個個體戶。那傢伙坐田平旁邊並遞給了田平一支「良友」。「良友」燒完後田平亦不示弱反手還上一支「三五」。這一來二去,大有知音之感。一問職業,知對方全不屬運動員雜技演員詩人歌唱家小提琴手以及青年理論家電視播音員優秀影視明星諸如此類場面上的人物。晚間散會便相邀下館子喝了酒且結拜兄弟。

  個體戶常點名要田平的車。錢是照付的。雖說是朋友,可他老兄的錢也來得太順手,田平自然也懶得客氣。

  那一日恰巧豆兒找田平沒事玩玩。個體戶來了。點要田平的車。見豆兒問田平:「是你朋友?」田平說:「絕對可靠。」個體戶便沒囉嗦,上車即說:「到原處,照老樣子。」

  田平開著車七拐八彎,居然拐入細腸般的小巷。讓豆兒如若灌了迷魂湯腦子裡糊糊塗塗起來,心覺有趣,油然升一股地下黨員找暗號接頭的滋味。車在一家極破舊的小板皮屋前停了。個體戶下車時說:「今天給九十。那十塊給這兄弟買點飲料解解渴。」說罷朝豆兒一示意,便下車進了那屋。一去半天不見回轉。

  豆兒問:「這是幹什麼?象地下黨。」

  田平說:「這還不明白,虧你為社會名記者。」

  豆兒說:「可別攪到什麼地下組織裡去了。殺人放火都行,這方面的虧可吃不得。」

  田平說:「政治上的事誰還敢管。想管還沒那份文化。賭場。明白了吧?」

  豆兒說:「何必不讓你走?這不招惹警察嗎?」

  田平說:「警察不就在街面上轉轉,管得了這了?留我就是防警察的。」

  豆兒說:「怎麼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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