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友梅 > 追趕隊伍的女兵們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二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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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高問那戰土,怎麼到了這裡。那戰士讓小高站住,等另一個人押著大個子走遠些,才告訴他:他們在沂河邊上堅持戰鬥一整天,後來敵人發現我們的大部隊已遠去,那裡只不過是一個團,就惱羞成怒地以九十倍的兵力撲了上來。上級命令各營分頭突圍,突出包圍圈後繞道回沂蒙山區。可是這個連是從西南方向鑽出來,擺脫開敵人後,已經沒有可能向東向北運動了。而且連傷亡帶散失,剩下不過三十來人。連長決定沿著大軍的足跡向西追趕,還佈置了要注意沿途找尋她們三個女兵。 那戰士問小高那兩個女同志在哪裡?小高就把大致情形說了一遍。那戰士說:「剛才聽到敵機在這邊掃射,我們還以為有咱們的部隊到了這裡,連長派我倆來偵察一下。剛到這兒,莊稼裡站著個婦女,朝我們看了一眼,扭頭就往北跑了。這敵佔區老百姓,見著帶槍的扭頭跑是常事,我們也沒上去盤問,那一定是姓俞的同志了。」 確實那正是俞潔。 小高叫她進了莊稼地先往南後往西。她剛把臉轉向南面,就看見兩個持槍的人,彎著腰朝這邊走來。她連思索一下都沒有,扭過身盡最快的速度跑了起來。她也不辨方向,只一心想往離飛機掃射遠的地方跑。跑過高粱地,又進小樹林,沒提防樹林裡坐著一個人,險些絆倒在那人身上,連忙收住了腳。那人嚇得也趕緊爬了起來。俞潔一看,連聲叫苦。 「這可真是天無絕人之路!」穿長袍的人販子說,「趕腳的死了,驢腿斷了,我以為真弄個雞飛蛋打呢,你又送上來了。不用廢話,跟我走吧。」 俞潔聽了小高的批評,決心不再跟他搞權宜之計,扭身又往左邊跑。長袍就掖起衣襟來追。看看快追上了,俞潔急中生智,彎腰抓起兩把爛泥,轉身站住。長袍追到跟前剛要說什麼,俞潔把手中的爛泥朝長袍眼睛上砸去。長袍哎呀一聲,抬手去擦泥。揉眼,俞潔拐個彎又往右跑去。 十三 憶嚴按著二嫚指點的道路,不一會兒就到了鐵道邊上。這時正有一輛巡道的鐵甲車,自北往南開,突突地喘著氣,頭頂上獨眼似的大燈,賊亮賊亮。憶嚴隱蔽在一墩紅柳後邊,借那燈光觀察地形。鐵路兩側,四五百米寬的開闊地;順著鐵路線,半裡左右一個碉堡,碉堡上的哨兵不停地在喊口令。第一個碉堡喊:「注意警戒!」第二個碉堡就喊:「監視敵蹤!」這麼一個挨一個傳下去,直到老遠的南邊,隔一會兒又從南往北喊回來。 巡道車開過去不久,就有一輛又大又高噴著火冒著煙的火車頭,拉了好長一溜黑乎乎的車廂開了過來。火車也撒著滿天紅亮的火星過去了,背後留下了沉寂和黑暗。 憶嚴說服自己,再等一等,再觀察觀察,弄清碉堡上敵人的情況再過也不遲。 從西北上,像是海潮奔騰,傳來了嘩嘩的響聲。憶嚴以為起了風,看看頭頂紅柳枝條,卻動也不動。她正納悶,一股冷氣逼近身體,接著落下銅錢大的雨點來。到這時風才迎面猛撲過來,一墩墩紅柳,發出哨聲,把枝條彎下了又挺起,挺起又彎下地和狂風抗爭。轉眼間憶嚴隱蔽的地方已變成了一片水塘。 「扔上個雨衣來,扔上個雨衣來!」隨風吹來碉堡上哨兵的喊聲,「光顧推牌九,耳朵裡塞上驢毛了。」 這正是機會!憶嚴騰起身,飛快地跑過開闊地,登上路基,跨過了鐵軌。風大、雨大,敵人哨兵正往身上套雨衣,誰也沒發現她。她跳到路西的開闊地邊沿,心想:「順利過來了。」就在這一刹那,猛地亮起了一個又長又近的閃電,一時間整個大地都像燃起了藍色的火焰。隨著雷聲,碉堡上的敵人喊了起來:「什麼人?口令?」南邊的一個碉堡上敵人聞聲也喊:「不說話開槍了!」這時恰是閃電過後最黑暗的一瞬間,憶嚴不顧一切摸著黑飛跑。接著又來一個閃電,這個閃電沒有剛才那個亮,卻像一片光柱在憶嚴所在的地方晃來晃去,不再止熄。扭頭一看,原來碉堡頂上亮起了探照燈。一排槍彈掃了過來。在光禿禿白茫茫的開闊地上,憶嚴覺得自己的目標又突出又高大,正想找個地形隱蔽一下,左膀子似乎被人推了把,她跌在了水窪中。 南邊的碉堡也參加射擊了,子彈打得水花四濺。二十步開外就是一片穀子地,能到那裡就算安全脫身了。她要雙手撐地爬起來,可是左胳膊沉重得很,胳膊下邊的雨水飄著紅絲,這才知道左膀負了傷。她咬緊牙關:「一定要爬起來,要進到那片谷地裡去。」 碉堡上的敵人又喊了:「投降吧,還趴在那兒幹什麼?都看見你了!」 憶嚴不吭聲,右手從皮帶上拔下一顆手榴彈,她等著碉堡敵人到身前來。 碉堡上喊:「過來不過來,不過來再給你一梭子。」 碉堡上又打了一梭子衝鋒槍,子彈卻全射在她右側100米開外的地方。憶嚴明白了,敵人並沒看到她趴在這裡,那些話是詐她的。於是她就往地上趴得更緊些。 碉堡上的敵人罵了一句說:「媽的,死了!」說完就閉了探照燈。憶嚴高興得不顧膀子疼痛,用右手撐著地就要爬起來。才一蜷腿,旋即一個念頭閃進腦子:「慢著,也許敵人在耍心眼呢!」她又把腿和手都放平了。 四圍漆黑一片,除去風聲雨聲,連蟲鳴都聽不見。二十步之外,那片意味著安全和勝利的谷地,簡直像一塊磁石吸弓蔔根細小的鐵針那麼拉住她的心。燈滅了不到半分鐘,她覺得已過了很久,有好幾次她都覺著再也等不得了,要把機會錯過了。也許敵人正摸著黑,悄悄地從後邊靠近她,就是死也要跳到那片谷地裡去。可是她幾次都壓制住這令人發躁的衝動。最後,實在耐不住了,她決定數個數,從一到二十,要是敵人再沒動靜,就堅決爬起來前進。她剛想好這個決定。刷的一下探照燈又亮了,而且、連南帶北幾個碉堡的燈都亮了。巨大的燈柱像一條條剪刀,在幾裡地長的開闊地帶剪來剪去,停下來又靜止地照了一陣,然後才一下子全關掉。憶嚴抓住時機,跳起來躍進了莊稼地,順著壟溝弓著身走了很久很久,碉堡上的敵人再也沒有開燈。 她感到左胳膊熱辣辣地疼,頭暈、寒冷,便把裹腿解下來一條,拿牙咬住,用右手緊緊捆到傷口上。拾起一根被風雨折斷的高粱,掰去頭,當作拐杖,一步一步向前挪。借著斷續的閃電光亮,總算找到了向西的大道。她又掏出作為聯絡信號的定音笛,一邊走一邊吹。天將明時,放晴了,露出半個月亮。月光和笛聲驚醒了林鳥,一個個抖著翅膀都叫了起來,畫眉、叫天、臘嘴。鶴鴿全有,可就是沒有周憶嚴盼望著的斑鳩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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