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是我的神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媽才不怨人呢。媽就奇怪,二哥怎麼就結婚了。」童稚非在一旁搶著對烏力天揚說。「二哥和嫂子的事是媽給辦的,辦完媽就忘了,背地裡對爸說,軍機和雨槐你得管管,兩個多好的孩子呀,老往一塊兒湊,別犯下什麼錯誤。」

  大家就笑。童稚非笑得岔氣,葛軍機笑得開心,簡雨槐笑得羞澀,一個勁兒地往葛軍機背後躲。烏力天揚沒笑,坐在那兒看藏在葛軍機身後的簡雨槐,心想,她曾經是水晶一樣乾淨透明的生命,現在,她還是嗎?

  看著天色晚了,江水黑下去,烏力天揚催著葛軍機和簡雨槐早點兒回家,催了兩次,葛軍機和簡雨槐才起身。烏力天揚本來沒打算送,走到院子門口,突然心血來潮,說我送送你們吧,就算你們送我了。

  出了基地大門。簡雨槐要烏力天揚回去。烏力天揚不肯,說反正出來了,送到家吧,到家我就回來。葛軍機看出烏力天揚是真想送,就對簡雨槐說,當兵的覺少,就讓五弟送吧,見一次不容易,再回來還得兩年呢。

  三個人不坐車,一路走著說著,很快到了胭脂路省委宿舍。烏力天揚在樓下站住,開玩笑說自己不送上樓了,腳臭,嫂子會嫌。簡雨槐騰地紅了臉,說瞧你說的,再嫌我能嫌你。三個人在樓下告別,烏力天揚正打算往回走,一旁黑暗裡傳來一個聲音:

  「幹嘛急著走?招呼也不打一個?」

  熟悉的聲音。當頭一擊,烏力天揚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人蒙在那兒,簡雨槐驚訝地叫出「雨蟬?」他才慢慢地轉回身。

  明媚的美人兒簡雨蟬身著剪裁過的合體軍裝,長腿、翹臀、纖腰,臉上掛著她特有的、洛麗塔式的、能降服所有男人的微笑,從黑暗中走出來。

  「雨蟬,你,你怎麼在這兒?」簡雨槐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時傻在那兒。

  「姐,軍機哥。」簡雨蟬罩在車燈中,輕盈地從人行道上下來,和簡雨槐葛軍機打招呼。

  「這麼多年,你都幹什麼去了?也不來個信!什麼時候回來的?」簡雨槐這下喘過氣來了,又驚又喜地撲上去,拉住簡雨蟬。

  「6點多下的車,到家吃了點兒東西,媽給了我地址,剛才我上樓去,家裡沒人,我想你們肯定看電影去了,反正我也沒事兒,就在附近逛了逛。」

  「我和你姐回基地去了。」葛軍機連忙解釋,「讓你久等了,真對不起。走吧,到家裡說話。」

  「快,到家裡,家裡坐著說話。」簡雨槐忙不迭地去拉簡雨蟬。

  「怎麼,就走?」簡雨蟬不動,轉過頭來看烏力天揚,目光平靜又帶著一絲挑釁,「不上你哥我姐家坐坐?」

  「時間不早了。坐了一天。他們都有事兒。我還是回去吧。」烏力天揚還沒有回過神兒,有些語無倫次,腦袋嗡嗡地響著,像挨了一顆手雷。

  「那好,」簡雨蟬轉過頭去,對簡雨槐和葛軍機說,「姐,軍機哥,我替你們送客人吧,明天我再過來看你們。」

  簡雨槐沒明白過來,有些不能接受,要說什麼,葛軍機已經從簡雨蟬和烏力天揚的眼神裡看出點兒蹊蹺,悄悄拉了一下簡雨槐的胳膊,把簡雨槐的手從簡雨蟬的胳膊上拿了下來。

  2

  兩人一路沒有話。誰也沒看誰,都看腳下,或者往遠處看,看夜幕中長江大橋和蛇山上那些收拾不住的燈光。

  他們沒有回基地。兩個人出了胭脂路,簡雨蟬在前,穿過民主路,往閱馬場方向走。烏力天揚沒有問要去什麼地方,也沒有停下腳步,兩個人還是並排走。穿過蛇山隧道、武昌起義軍政府舊址,到了首義飯店。簡家沒地方住,簡雨蟬在首義飯店開了房間。簡雨蟬叫服務員開了房間的門。臉上有一塊紫斑的女服務員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烏力天揚,沒說什麼,斜著身子緊貼著牆壁走開。

  房間靠著馬路,家具和臥具十分陳舊,散發出一股塵土的味道。因為是老飯店,地板年久失修,有的地方已經塌陷下去,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吱呀聲。烏力天揚進屋的時候,刹那間有點兒猶豫,他想那塌陷下去的地方會不會埋設了踏發雷,或者那吱呀聲就是引信啟動的聲音。

  簡雨蟬沒有留意烏力天揚的猶豫,開了房間的燈,繞過站著發愣的烏力天揚,過去把窗戶打開,讓外面的空氣流淌進來,再把放在沙發上的旅行包拿開。去衛生間裡擰了一條毛巾出來,把沙發擦了一遍。對烏力天揚說,坐吧。

  有一陣子,兩人沉默著。烏力天揚憋得心裡發疼。烏力天揚有一種窒息感,感到自己無趣得很,打算站起來走掉。但他沒能做到,有人敲門。

  簡雨蟬站起來,繞過烏力天揚,把門打開。門外站著一個手裡拿著電筒的中年便裝男人。一個藍衣民警,還有剛才那個臉上長著紫斑的女服務員。

  「有事兒嗎?」簡雨蟬問。

  「查證件。」中年便裝說。往房間裡看了一眼。

  「不是登記過了嗎?」簡雨蟬說。

  「登記是登記,查是查。不一樣。」中年便裝說,再往房間裡看了一眼。

  簡雨蟬回到房間,從外套的衣兜裡掏出軍官證,出去交給中年便裝。

  「那位同志,你的證件。」中年便裝看過簡雨蟬的軍官證,沖房間裡努嘴。

  烏力天揚從兜裡掏出軍人通行證,起身到門口,把證件交給中年便裝。中年便裝仔細看過烏力天揚的證件。然後把兩個人的證件交還給他們。

  「飯店有規定,客人10點鐘以前要離店,現在快11點了。請你送客人離開。」中年便裝對簡雨蟬說。

  「他不是客人。是我男朋友。」簡雨蟬說。

  「有結婚證嗎?」中年便裝問。

  「我說了,是男朋友。」簡雨蟬有點兒生氣。

  「沒有結婚證就不行。有結婚證不辦住宿手續也不行。請你送他離開。」中年便裝公事公辦地說。

  「我憑什麼要離開?」烏力天揚突然火了。「這兒是雷場?不離開你們就開炸?」

  中年便裝和藍衣民警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你打過仗?」藍衣民警貼了過來,興奮地說,「我看出來了,她出示的是軍官證。是機關的,你出示的是軍人通行證,是野戰部隊的。你肯定打過仗,對吧?」

  「打沒打跟你沒關係,你們該幹嘛幹嘛去,我們不陪。」烏力天揚往房間裡走,把簡雨蟬往房間里拉。

  「打仗一定很刺激,對吧?」藍衣民警伸手撐住門,不讓烏力天揚把門關上。

  「刺激你媽個蛋!蠢貨!」烏力天揚怎麼都壓抑不住,憤怒得連頭髮都充血。一根根豎立起來。沖藍衣民警吼。「你沒讓機槍子彈打成篩子。不知道透風是什麼滋味兒。你沒做過蛆,不知道腐爛是什麼滋味兒。刺激個屁!」

  簡雨蟬去拉烏力天揚。中年便裝去拉藍衣民警。藍衣民警愣在那兒,不知道烏力天揚幹嘛發那麼大的火。這邊簡雨蟬已經把烏力天揚推進房間。回頭說了聲對不起,反手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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