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是太陽 | 上頁 下頁 | |
一〇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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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晚飯後烏雲就叫關山林洗腳,關山林不洗。烏雲叫李部端一盆水到關山林的屋裡去,關山林發火道,你們到底要幹什麼?我又沒行軍打仗,我洗個什麼腳?你們真是亂彈琴!李部連忙把水端了出來。烏雲對朱媽說,朱媽朱媽,你不要生氣,他不洗,我洗,反正這盆水是不會浪費的。朱媽說,我生什麼氣?我一個當保姆的,主人愛怎麼都不該我來說,我也沒有說的資格,我就是不明白,他首長當到那麼大,卻總是和人擰著來,未必做大事的都是擰出來的?我看毛主席就很和藹嘛。李部在一邊說,誰說首長不和藹?首長也和藹,首長高興的時候還和我下象棋。朱媽轉向李部說,別提你們下象棋的事了好不好?你們不下棋的時候,家裡安靜得像座廟,你們一下棋,又是喊又是叫,好像屋裡生出一支軍隊似的,吵死人。李部說,首長說了,象棋就是戰場,下棋就是打仗,楚河為界,兩軍相爭,衝鋒的時候就得喊叫,不喊不叫,那像什麼戰場的樣子? 朱媽說,就算你說得有理,那他為什麼不洗腳不換襯衣?李部說,誰說首長不洗腳不換襯衣了?朱媽說,倒是也洗也換,就像過節似的。李部得意地說,這你就不懂了,軍人就拿這當過節,你想呀,行軍打仗後燙個腳,打了勝仗後洗澡換血衣,不是過節又是什麼?朱媽說,你這麼說,你不也是當兵的嗎?你怎麼就天天洗腳,隔天往澡堂子裡沖呢?李部聽了朱媽這話,一下子就灰心喪氣了,說,我倒是恨不得那樣,可我生不逢時,既撈不著軍行,又撈不著仗打,我連不洗腳不換襯衣的資格都沒有,你說這話,我還抱屈呢!烏雲見他們一老一小爭個沒完,就在一旁說,好了好了,你們就別再爭了,這事咱們就到此為止。朱媽說,別到此為止,我想出一個好辦法,包老關能天天洗腳——李部你不是說下棋就和打仗一樣嗎?既然是打仗,你就多輸幾盤給你首長。 李部說,幹嘛要我輸棋?朱媽說,你輸了棋,你首長就打了勝仗,你首長打了勝仗,還不該洗腳換襯衣過節嗎?李部說,憑什麼?哦,就為了首長的臭腳丫子,我就該輸棋給他呀?我不幹!朱媽說,你這樣做還不是為了你的首長嗎!你們下棋的人怎麼說?叫丟車保帥吧?你要能讓你首長洗腳,我讓你們天天在屋裡喊個痛快。李部凜然道,想得美!要我自己承認輸就是讓我投降,別說首長那裡不答應,我自己首先就第一個不答應!朱媽氣得跺腳道,你個小王八犢刊你也這麼強!好,好,不洗算了,你們都不洗才好,你們都不洗,我拿節約下來的水養魚喂貓!正鬧著,關山林從他的房間裡出來了,關山林手裡拿著一本《三國志》,說,你們鬧什麼?什麼養魚?什麼喂貓?朱媽和李部一看見關山林,立刻蔫了,什麼話也不說,輕手輕腳地走掉了。關山林奇怪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正打算回房間時他又站住了,他朝著朱媽的房間大聲說,朱媽,家裡有一隻「上尉」就夠了,你別給我再養什麼魚呀貓的,把我這家里弄得像個動物園。說完,他回了自己房間,關上門繼續看他的書。 關山林看書看出了什麼名堂,別人不得而知,只有烏雲知道那是一種化解,一種夢遊。他卸了職,解甲歸田了,但他不能無所作為,他即便不可能真刀真槍去幹點兒什麼,也能在想像中化解思想和體力的精力,有那些書,他在夢遊中就能夠幹得酣暢淋漓。烏雲不會阻止關山林的夢遊。自從休息後關山林衰老得非常快,他的頭髮在兩年之中就全部白了,他似乎是在賭氣,是在發狠地老下去,任何人和任何方式的阻止都會遭到他的鄙視。烏雲從來不在生活習慣上對關山林做出什麼要求和限制,她知道戰勝他的唯一辦法就是任他為所欲為。讓他攀上萬仞絕壁上的那方高地吧,當他發現在那個戰場上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無論是勝還是敗,對他都沒有什麼意義了。 那段時間烏雲發現自己的身體狀況越來越糟糕了。偏頭疼差不多隔幾天就發一次;支氣管哮喘一年年地嚴重,一到春秋兩季就犯得厲害;風濕性關節炎已經影響到心臟,她的心臟已經能聽到二級雜音了;左腿脛骨摔斷的地方時常驟然作疼,醫生說可能是復原期刺激太過,生了骨刺。冬天的時候鳥雲感覺到下腹隱隱作疼,先沒在意,後來在一次洗澡的時候摸到了一個硬塊,到醫院一檢查,是卵巢瘤,因為長得太大,壓迫了腹部附件,所以才有疼痛感。這一回的檢查結果連關山林都急了。關山林問是良性瘤還是惡性瘤?醫生說手術前沒法確定。關山林說,你不會把瘤子拿出來嗎?你拿出來不就確定了嗎?烏雲悄悄拿手肘拐關山林,說,你沖人家大夫發什麼火?瘤子是我自己長的,又不是人家大夫讓長的。關山林說,長是你長的,拿不是該他拿嗎?他不拿要他這個大夫幹什麼? 手術在關山林的一再堅持下很快就作了,連瘤子帶卵巢附件全部從腹腔中拿了出來,差不多有一公斤左右,術後立即做了切片化驗,結果讓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氣。瘤子是良性的,但是烏雲卻傷了元氣,很長一段時間身體都沒有恢復過來。關山林讓朱媽多弄點兒營養品給烏雲吃。朱媽弄不到。那段時間重慶的副食品供應緊張,在商店裡買水果糖都限量,每人每月二兩,白糖則是產婦才能享受,憑醫院證明每位產婦兩斤,居民憑食品券和工業票購買食品和生活日用品,水果是常年累月看不到。朱媽急得跳腳,關山林反而不急,他去捉了一窩小雞來養,說小雞長大了就可以殺了煨湯給烏雲喝。小雞有二十來隻,個個絨球似的十分可愛,關山林怕別人養不好,決定自己養,下了個命令家裡人誰都不准動那群小雞娃。從此以後關山林除了看書之外又多了一項事,喂雞。 關山林先用碎米粒喂雞,有時在碎米粒裡摻一點兒剁碎的菜葉子,菜青米白,刹是好看。等小雞長得大了些,關山林就扛一柄鋤頭到院子裡去挖蚯蚓,用蚯蚓來喂小雞。關山林說凡是肉食動物個都大,說不定喂出的雞個個長得賽過鵝,殺一隻,到時烏雲一個人吃不了,湘月湘陽都可以沾點兒光。關山林對此信心十足。這點果然被他說中了,那些小雞吃了蚯蚓後確實長得很快,吹氣球似的就長起來了,兩個月後肥得都走不動了,完全可以殺了煨湯了。不過有一點兒關山林卻沒有想到,就是烏雲沒有耐心地等他,等那些雞長到可以殺了煨湯的時候,烏雲早已拆線下地了。 9.六九式自動手槍 1971年9月13日零晨32分,一架編號為二五六號的空軍三叉戟飛機在沒有副駕駛員、領航員、通訊報務員和機場緊急關閉了一切通訊設施、導航設施、夜航燈的情況下,從山海關機場的夜幕中強行起飛。飛機拉上夜空後就朝北邊飛去。與此同時,一條命令自中央的最高層發出:關閉全國機場,所有飛機停飛,空軍開動全部雷達監視二五六號飛機。空軍司令部調度指揮室奉國務院總理周恩來的命令用無線電向二五六號飛機不停地呼叫。周恩來得到的答覆是,二五六號飛機開著機器,但不回答。周恩來對調度員說,那就請你向二五六號發出呼叫,希望他們飛回來,不論在北京東郊機場或西郊機場降落、我周恩來都到機場去接。二五六號飛機仍然緘口不語。飛機先向北,再向西,在內蒙古西部上空突然改變航向,再向北飛去。 淩晨1時50分,飛機穿過一段積雨雲,越出中國國境,進入蒙古人民共和國領空。淩晨2時3〇分左右,二五六號飛機突然下墜,地點是蒙古人民共和國溫都爾汗地區,機上八男一女,包括國防部部長林彪、林辦主任葉群、空軍作戰部副部長林立果、空軍司令部辦公室處長劉沛豐、二五六號飛機機長潘景寅在內全部死亡。現場勘查的情況是,飛機摔得粉碎,附近的大片野草全部被燒焦了,遍地是飛機的殘骸,地上有一道被右機翼擦磨出的幾米長的溝痕,一隻飛機輪胎飛出數百米遠,林彪等人的屍體被拋離飛機殘骸十數米,橫七豎八地躺在荒野裡。林彪的左腿摔斷了,葉群的左臂摔斷了,林立果身體扭曲,表情痛苦萬狀,他的腰間還系著手槍,身邊散落著印有他姓名、年齡的工作證。9月16日11時,距二五六號飛機失事大約八十小時後,林彪等人的屍體被分別裝入簡陋的木棺,並排埋在離出事地點約一公里外的一個無名高地東坡,墓穴前插著小木牌,上面分別寫有一號屍體、二號屍體、三號屍體,直至九號屍體的字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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