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是太陽 | 上頁 下頁
八〇


  從你的來信中知道了你和你全家人的情況,我真是為你們一家人感到高興!老關他是一個多麼優秀的軍人!孩子們又那麼有出息!這是多麼好啊!只有一點兒我不明白,你是怎麼生下那麼一大群孩子的?這是烏雲嗎?是那個性情如水、活潑單純、美麗安靜得像公主、一見生人就臉紅的小烏雲嗎?她自己就是個孩子呢!天哪,她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還記得在東北藥科專門學校的事嗎?有一次,我們倆躲在被窩里拉呱私房話,咱們臉燒心跳地說到過日後的那個人。你說你是決不嫁的,要嫁你就嫁軍人,你跟著他走南闖北,橫槍躍馬。這一點兒你做到了。你說你們倆死活相守,至死不渝。你說的是你們倆,就你們倆,你沒說有別的人。

  可現在你們身後卻跟上了一大群活蹦亂跳的小馬駒!這讓我想都不敢想,我真是羡慕死你了!不光我羡慕,連老葛也羡慕。老葛說你瞧人家姓關的真福氣。他說,德米你得給我再生幾個,就算沒有人家小烏的能耐,咱們總得再鬧上一兩個,咱們總不能太落後了吧?老葛他真的在躍躍欲試呢!這弄得我整天提心吊膽的。我才三十九歲,還能生,老葛他也雄心不老,寶刀仍在,我擔心他真會把我的肚子再弄大!兩個孩子就鬧得我精疲力盡了,我可不想再生了。

  會陽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懷他的時候你吃過磺胺類藥嗎?還是受了什麼刺激?烏雲,我真的為你和這孩子難過,真的!上海的醫生如果對會陽的病拿不出好的治療辦法,你就帶孩子到北京去,現在全中國最好的醫生都聚集在北京,我給北京的同事寫封信去,要他們幫你先聯繫一下。老葛要我對你說,我們革命了那麼多年,不能讓孩子們再受罪。

  順致革命敬禮

  戰友:德米

  1965年 8月 17日烏雲,好妹妹:

  接到你10月7日的來信。我剛陪老葛去南部參加了一次軍方的外事活動回來。這回我可體會到了非洲的厲害了。這裡的太陽簡直不是太陽,而是火爐!它能直接把你烤成北京烤鴨。看看我寄給你的這張我在黑角港拍的照片,你就知道非洲人皮膚黑是完全有道理的。有好幾次我都差點兒昏倒在軍事表演的觀禮臺上了,要不是老葛悄悄對我說,想想在北京的八一和勝利,我想我就回不到布拉柴維爾來了。

  我真高興你和咱們班長又在一個單位工作了,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多麼好的消息呀!你們真讓人羡慕死了!為什麼總是你們倆,而沒有我呢?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因為你們倆從來就不管我。老葛嘲笑我,說我是一隻孤飛的大雁,在他身邊養不住,遲早有一天會歸群的,弄得他賠了夫人又折兵。我對他的這個玩笑倒是真的動了心。烏雲,你說說,我們三個人有沒有可能再在一處相聚呢?我真的盼望這一天!你說會有這一天嗎?

  看到了你寄來的照片,我沒有想到你變化這麼大。從照片看出你很疲憊,你沒有笑。你的笑容呢?過去你可是最愛笑的呀!哪怕現在我一閉上眼睛也能聽到你動人的笑聲。你的工作就那麼累嗎?從照片上看得出來你有一個非常美滿的家。老關的樣子威風凜凜,比我想像的還要高大,老葛看了照片說,難怪他能把烏雲搞到手,就沖這傢伙骨子裡那副自信我也得服氣。那個又高大又漂亮的小夥子一定是路陽,天哪,他都超過你一個頭了,烏雲你從哪兒弄來這麼大個兒子的?

  路陽旁的那個孩子大概就是會陽吧?而那個長得像個俊秀閨女的我想他就是京陽,這孩子身上有一種藝術氣質,你是想讓他做個音樂家呢還是做個詩人?這兩種我都喜歡,但我更喜歡詩人。還記得馬雅可夫斯基的那首《詩和炸彈》嗎?詩就是炸彈和旗幟/可以喚起一個階級。寫得多好啊!我看我們還是決定下來,就叫京陽做個革命的詩人好了。那個靈頭靈腦站在你身邊的,他要不是湘陽才怪!這孩子身上沒有你們倆的影子,至少我看不出來。他那 雙不大的眼睛裡有一種令人心裡咯噔的東西,我覺得那是一種智慧,可他不是才只五歲嗎?這點兒我沒有把握,我有點兒迷惑。湘月是我見到的最漂亮的小姑娘了,她像你,她的五官和眼神全都像極了!她在你懷裡依偎著的樣子真是一幅美麗的圖畫。哈,這回我可知道你小的時候長得什麼樣了!

  有一件事我得快點兒告訴你,否則一會兒我會忘記了。我在外交部的同事給我回了信,他已經在北京精神病醫院為會陽聯繫了一個好大夫,這位大夫是從德國留學回國的,很有名,他現在正在為幾個中央首長的孩子治病,他答應看看會陽的病。你先和我這位同事聯繫一下,然後儘快把會陽帶到北京去。我這位同事叫周雷,通訊地址是外交部專家局。記住,立刻給他去信,立刻!

  給你寫這封信的同時我也給班長寫了一封信,我托她好好照顧你。別看你現在是五個孩子的母親,又是咱班長的領導,可我知道你,關鍵的時候,你還得人來照顧。我這麼說你可別不高興,我可不想袒護你的缺點,我就這麼說了,誰叫你是我的妹妹呢!

  致以革命的敬禮

  德米

  1965年 10月 15日烏雲,我日夜思念的戰友:

  我陪老葛去了一趟開羅。寄一張我們倆在金字塔前照的像給你以作留念。老葛這次在埃及差點兒出了事,他乘的車翻到路邊的山溝裡了,司機當場死亡,老葛命大,只擦傷了額頭和胳膊,還掉了三顆牙,是門牙。我知道這件事後差點兒暈了過去,現在想起心還怦怦跳呢。老葛還開玩笑,說司機想和路邊的毛驢賭氣賽跑,可他跑得太快了一點兒。他這人就是這樣,一點兒也不接受教訓。我可沒心思和他開這種玩笑,我都快嚇死了!

  周雷來信,說收到了你的信。你要快點兒把手頭的工作安排一下,儘快帶會陽去北京治病。

  沒有接到你的信,你在幹什麼?

  老葛說他現在不想見到你,要見就等他鑲好牙再見,他不給你留下一個難看的印象。他讓我告訴你他的牙是摔掉的,不是吃糖爛掉的。(這段話是我在給你寫信時他要我一定加上的,他現在就在我身邊,像個特務似的走來走去,我不寫上這話他不會離開。)

  致以革命的敬禮

  德米

  1966年 2月 27 日

  烏雲:

  你是怎麼回事?我給你寫了四封信了,你為什麼一封也不回?你這個樣子真讓我生氣。我可不想聽你說工作忙呀家裡事情多呀孩子鬧人呀什麼的。你別給我說這些,說這些我不愛聽。我只要你給我回信,哪怕簡單一點兒也行。你就寫,德米,我想念你。就這我就滿足了。

  快給我寫信!要不我可真生氣了!

  周雷說你一直沒帶會陽進京。你這個不稱職的母親!我已經開始生氣了!

  致以革命的敬禮

  掛念你的德米

  1966年4月7日

  烏雲:

  沒有你的消息。

  你到底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德米

  1966年6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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