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們愛小鳥 | 上頁 下頁
十六


  小楊說,你錯了,要說新人、薩卡拉門托國王隊這個賽季才大換血,隊員全是新加盟的,人家從聯賽墊底的球隊一躍成為本賽季最大的一匹黑馬,人家的成績怎麼會那麼好?根本就是老喬看走眼了——我說,潛伏了八天的大蟲羅德曼出來了你們知不知道?昨天他在電視裡對記者說,憑什麼讓我道歉,我錯了嗎?歇著吧!我就這德行,別人最好接受我羅德曼的方式,如果隊裡看不慣,可以立刻踢我走,他們可以把協議一撕。然後跟我拜拜。老羅這樣搗蛋,拉姆比斯真該用一條繩子穿在他的那兩個大鼻環上把他拴在馬桶上——老唐,你說對吧?我可以叫你老唐嗎?小楊笑嘻嘻地問青年唐林,現在他把望遠鏡對準了唐林,他是他新的觀察對象。

  我們大家都微笑著轉過身來看著青年唐林,我們這才發現我們剛才忽略他了,我們忽他了嗎?

  唐林坐在那裡,張了張嘴,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是說不出來,他尷尬極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顯得拘束不安,他的樣子簡直太可憐了,他沒有想到我們會用這種方法來對待他,用一種熱情的謙恭的方法來對付他,他究竟作了多少準備?他是不是想到過我們會和他談單簧管?談圍棋和股票?談公車改革和科索沃危機?談社會風氣以及見義勇為?或者乾脆一些,我們會和他打一架?如果他那麼想他就錯了,我們不會和他打架,我們不是不會打架,我們要打就和流氓打,我們怎麼會和一個相當優秀並且無辜的青年人打架呢?

  老馬從他舒適的辦公桌後面走出來,提著開水瓶給大家倒水,老馬先是給那個倒黴的青年人倒水,老馬他是那麼謙遜,並且體貼,他把茶杯裡的水倒得恰到好處,可誰都看出來了,這個殺手是要把演出發揮到極致。池丹則整個兒愣在那裡,她的臉色是蒼白的,一點血色也沒有,一副孤立無援的樣子。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聽出了我們聊天中的那些暗示,比如喬丹(注意這個名)看走了眼,比如林奇(注意這個姓)該哭——這是不是也是一種象徵性呢——但是我敢肯定池丹她是明白這一切的,她明白我們不是在聊NBA,我們不是在聊MVP,我們不是在聊湖人、76人、國王、網和魔術,一句話,我們根本就不是在聊那個該死的籃球,我們坐在那裡,精疲力竭,沒有人樣,軍心渙散,我們什麼也沒有說,我們只說了一個字:不。

  我們說,不坐了?

  我們說,走好。我們說,有空常來,下一次我們換一種聊法,我們聊足球。

  16

  小鳥池丹和青年唐林吹了,這是我們後來知道的事。

  我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都很吃驚,我們的臉上肯定表現出了這樣的吃驚,我們全都放下手中的工作,像樹林一樣地圍著池丹,我們問她,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我們還關心地詢問池丹,不要緊吧?

  池丹有一段日子很憔粹,臉蛋上的潮紅沒有了,眸子裡的小星星也沒有了,和一隻傷著了翅膀的小鳥一樣。她倒是仍然常常手托著腮幫子坐在那裡發呆,但是她不再突然地微笑,快樂地唱歌,以及沖著我們大叫了。

  我們知道這很困難,很折磨人,我們知道誰都不願意碰上這種事,誰碰上了這種事都會痛苦萬分,我們還知道這得靠她自己來解決,她得挺過去,這是她的事,我們幫不了她。我們有時候會給她倒一杯水,輕輕地放在她的桌子上,然後走開;我們有時候會給她買一些零食,並且細心地把袋口撕開,遞到她的手中;我們有時候會帶她去什麼地方轉一轉,給她買一隻漂亮的氣球,然後把她安全地送回家;僅此而已。這是一次手術,公平他說,這是一次不小的手術,它不可能沒有後遺症,不可能不出血,不可能不留下創傷,不可能不痛苦,我們只能面對現實,情況就是這樣。

  池丹對我們說,我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我完全可以不管你們怎麼想,可我不想失去你們的友誼。

  池丹說完這話之後就放聲大哭起來。

  我們都感動了,我們被池丹的那句話所感動,我們的眼眶裡湧滿了淚水。我們在心裡想,哦,可憐的小鳥池丹。

  我們辦公室既往的日子又恢復了。它現在和從前一樣,令別的辦公室羡慕,不,應該說,它比從前更好了,是更牢固了。我們的辦公室在當年又評上了優秀,抱回了很多的獎旗和獎狀,並且還有一筆數目不小的獎金,這是我們大家通過不懈努力獲得的榮耀,我們全都很珍視它。

  比較痛苦的是,局長一天到晚在我的屁股後面追我,要我寫總結報告,要我把我們的經驗在全域推而廣之,我很擔心這樣事情會一年一年地重複下去,那將使我非常地忙碌。不過局面很快就改善了,我們的辦公室現在已經實現了辦公自動化,我不用再做一些重複性的工作,任何時候都可以輕鬆地從電腦裡輸一份存檔的總結出來,如果願意,甚至可以直接把它傳到樓上趙紅梅的辦公室裡去。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好多年,持續到現在。

  如果說我們的辦公室有什麼變化的話,那就是我們的家庭生活,比如說,我的太太,她從電視臺辭職了,自己開了一家美容中心,當上了老闆,她的名氣很大,生意非常紅火,連電視臺的播音員和台長的夫人都以在她的中心擁有貴賓卡而為之炫耀,可以說,她現在才是如日中天。

  老馬和他的太太終於結束了他們的蜜年,他們在不久前生下了他們的孩子,是個女孩,很漂亮,說實話,我們對女孩子一般來說沒有更高的要求,我們也許是有要求的,但那和漂亮無關,不過女孩子能夠漂亮一點又有什麼不好呢?於是我們接受了這個事實,並且相邀著一齊到老馬家去熱熱鬧鬧地慶賀了一番。

  大牛還沒有結婚,他仍然是那麼的喜歡哲學;並且充滿著激情,不過,大牛的女朋友現在已經不是花樣游泳教練了,而是一個大學的老師,教西方美學的,這是大牛的第十四個女朋友,我們拿不准大牛還會換多少女朋友,不過我們對此很有信心,西方美學教師,這回離哲學越來越近了,遲早有一天,大牛他會找到真正的哲學的,他會的。

  小楊還是獨身,沒淡戀愛,一次都沒有談,他的眼光太高,而且沒玩醒,這是他的問題所在,不過我們並不著急,我們也不去干涉他,他願意怎麼處理他的生活那是他自己的事,我們幹嘛要去干涉呢?我們才不會干涉呢。

  當然,我在上面提到的這些家庭瑣事與我們的辦公室無關,它們僅僅是我們的私人生活部分,我甚至可以不說它們。除此之外,我們的辦公室裡沒有什麼變化。

  對了,需要補充的是我們的小鳥池丹,我剛才把她給忽略了,她當然還在我們的辦公室裡,她現在成了我們的骨幹,真正的骨幹,她幹得很不錯,但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是,她的長髮一直盤在頭上,她現在是以這種方式做著一隻可愛的小鳥的。

  1999年3月24日於漢口

  (此文原載於《大家》1999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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