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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樊遲歌隨戴眼鏡的幹部上了一輛吉普車,車開了。樊遲歌問,今天的會是什麼內容?幹部摘下眼鏡、帽子和鬍鬚。樊遲歌驚訝,說,古飛雪,怎麼是你?古飛雪問,小泉在哪兒?樊遲歌說,我哪裡知道,你不是不讓我去觀月樓了嗎?古飛雪說,她不在觀月樓,月兒姐也不在。樊遲歌思忖片刻,說,我從北京一回來,就聽說政府取締了妓院,小泉一定是被收容了。古飛雪說,收容的人押在什麼地方?樊遲歌說,這我就不知道了。古飛雪說,你怎麼會不知道?樊遲歌火了,說,你這個當哥哥的都不知道,我怎麼能知道?古飛雪不說話。樊遲歌看了一眼一臉陰沉的古飛雪,過了一會兒說,我去打聽,儘快告訴你。

  樊遲歌來到公安局,想從杜來峰那裡瞭解妓女收容的情況,卻從張紀那裡得知杜來峰找到了失蹤十三年的親妹妹,而且這個親妹妹不是別人,正是小天椒。樊遲歌立即將這個消息通知了古飛雪,古飛雪聽罷愣在了那裡。

  杜來峰這兩天心裡亂糟糟的,鬍子拉碴,眼也瞘了,臉也黑了,忍不住要找個信任的人說話,他找到了林然。林然聽罷杜來峰的故事,好一會兒不說話,卷了一支煙葉遞給杜來峰,替他劃上火。杜來峰狠狠地吸了一口煙,說,古飛雪是我二弟,這不用懷疑了,我想不通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手足!林然不說古飛雪的事,安慰杜來峰說,不管怎麼樣,妹妹能失而復得,是件好事,應該高興才對。杜來峰說,娘臨死時拉著我的手,對我說,山兒,娘撐不住了,得走了,娘沒拉扯大你們,是娘造孽,你是老大,就替娘當娘吧……我想過小妹和二弟的事,我真的害怕他們死了,現在想想,他們還不如死了的好!林然說,來峰,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想想你自己,你背著小歡到部隊來的時候,並不知道我們這支部隊是什麼樣的部隊,只是想替小歡討一個饅頭,現在你是一名共產黨員了,知道自己圖的是什麼、幹的是什麼,而你的弟弟妹妹,他們未必知道自己。杜來峰抬起頭來,期盼地看著林然說,我不想看著他們這樣,他們是我的親人,我要把他們救出來!林然點點頭,拍了拍杜來峰的肩膀,什麼也沒說。

  晚上,改造院的學員們被集中起來,去警備區禮堂觀看解放軍文工團專門為她們演出的節目。古小泉說什麼也不肯去,杜小歡拗不過,只能讓她呆在宿舍裡,要門崗和留守的季管理員關照她。

  古小泉一個人躺在床鋪上望著天花板發呆,屋外傳來輕微的響動。古小泉警覺地坐起來,響動停止了。古小泉問,誰?屋外沒有人答應。古小泉找到一隻銅口杯,舉著口杯輕手輕腳朝門口走去。門被撥動了,古小泉掩身門後。一個黑影閃身進來,古小泉舉起銅口杯,用力砸在那個黑影的頭上。黑影哼了一聲,沒等古小泉砸第二下,奪下古小泉手中的杯子,反手把門掩上。古小泉手裡沒了武器,看看危險了,上前又踢又咬。古飛雪低聲說,小妹,是我!古小泉愣了一下,停了下來,十分詫異道,哥?你怎麼來了?古飛雪說,我打聽到你們今天看戲,去了戲院,沒見著你,就到這兒來了。

  節目很精彩,學員們看得津津有味,杜小歡卻心不在焉,她悄悄找到吳同志,說自己不放心小泉,先回去看看,然後離開了禮堂往回趕。杜小歡大汗淋漓地趕回來,問門崗,有情況嗎?門崗說,沒有。杜小歡正準備進門,身後兩道車燈射來,杜小歡站下,一輛吉普車停下,杜來峰從車上下來。杜小歡說,哥,你怎麼來了?杜來峰說,來看看小泉。杜小歡說,正好,我也放心不下她,回來看看。兄妹倆說著話,走進改造院。杜來峰問,她怎麼沒跟你們去?杜小歡說,她說肚子疼,不肯去。杜來峰突然意識到什麼,站了下來,側耳聽了聽,迅速拔出槍來,朝學員宿舍撲去。

  宿舍裡,古飛雪對古小泉說,你收拾一下,我帶你走。古小泉往包袱裡裝著衣裳,問,我們去哪兒?古飛雪說,不管去哪兒,你不能呆在這兒,如今我們兄妹四人已經是死對頭了,我更不能讓你落在他們手裡。古飛雪說著突然住口,抽槍在手,說,有人來了。古小泉說,你快走!古飛雪說,不,我得把你帶走。古小泉說,我死不了,你快走,別讓他們抓住!古飛雪和古小泉還在那兒爭執,門被杜來峰一腳踢開了,杜來峰沖了進來。古飛雪讓古小泉纏著,槍沒出手,杜來峰手快,槍口指住了古飛雪,說,別動!把槍放下!

  槍口之下,兄弟倆站在那兒大喘著氣,都清楚地看著對方。古飛雪無可奈何地收回手,準備丟下手中的槍,束手就擒。古小泉突然沖上去,包袱一砸,緊緊抱住了杜來峰,扭頭對古飛雪說,哥你快走!古飛雪飛身跳上床鋪,回過頭看了一眼古小泉,說,小妹,哥會救你出去!說罷一腳蹬坍一扇窗戶,縱身跳出窗外。杜來峰想要掙脫古小泉,古小泉死死抱住杜來峰不放。

  古飛雪縱身跳出窗外,杜小歡站在他的面前。古飛雪舉槍指住杜小歡。兩人近在咫尺,黑森森的槍口對準了杜小歡的鼻子。杜小歡恐懼地看著古飛雪。古飛雪也看著杜小歡,二拇指緊緊地摳住了扳機。古飛雪已經意識到,站在面前的這個年輕女幹部就是自己的另一個妹妹。門崗聽見響動,端著槍從大門口跑過來,喊道,站住!古飛雪扣動了扳機,槍響了――子彈沒有射向杜小歡,而是射向了門崗。古飛雪一邊射擊,一邊朝黑暗中跑去,很快消失在黑暗裡。

  杜來峰沒抓住古飛雪,氣咻咻地在辦公室裡轉著圈兒。杜小歡讓古飛雪的槍口指了一回,還沒有從驚嚇中醒過來,坐在一旁發怔。古小泉則是一副豁出去的架勢,坐在那裡敵視地看著杜來峰和杜小歡。杜來峰在古小泉面前站住了,說,我再問你一遍,古飛雪逃到什麼地方去了?他的藏身之處在哪兒?古小泉橫了杜來峰一眼,不說話。杜來峰說,你不用橫我,橫我也沒用,他是國民黨特務,是人民的敵人,我非得抓住他!古小泉說,那是你的說法,我只知道他是我哥哥,我不會出賣他!杜來峰說,我也是你哥哥!古小泉說,遇賊爭死叫哥哥,共采蕨薇叫哥哥,煮豆燃萁、兄弟鬥狠,你算什麼哥哥?杜來峰說,你怎麼這麼糊塗?他幹的是什麼事?殺人越貨,為國民黨當炮灰,我這是大義滅親你知道嗎?!古小泉冷笑一下說,二哥說得對,如今我們四人分了兩家,不再是一家,我和二哥是一樣的人,我跟著二哥,你把我也滅了吧!杜小歡說,小泉,別說這種話,我們不能分,我們是姊妹!古小泉沖杜小歡喊,二哥本來可以打死你,可他沒開槍,他才拿你當著姊妹!你們呢?有你們這樣欺人太甚的姊妹嗎?有你們這樣兄弟殘殺的姊妹嗎?你們讓我感到噁心!杜來峰一拳擊在桌子上,找不到任何語言來形容他此刻的暴躁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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