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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第九回 感天動地,好姐姐苦口婆心 驀然覺醒,俏妹妹回頭是岸

  早操後,學員們排著隊進食堂吃飯。古小泉開始吃飯了,她吃得很慢,挑挑拈拈,沒滋沒味,但畢竟吃著,這讓月兒姐感到欣慰。紫砂壺吃完一碗,示意小柿子去給自己添飯。小柿子瞪了紫砂壺一眼。紫砂壺想發作,看了一眼旁邊的月兒姐,沒敢,起身自己朝飯桶走去。謝媛媛沖小柿子扮鬼臉,小柿子開心地笑了。

  杜小歡在食堂裡巡視,走到古小泉身邊,想在她身邊坐下。古小泉看也不看杜小歡,推開面前的碗,站起來走出食堂,把杜小歡撇在那兒發窘。月兒姐停下吃飯,看著古小泉走出去的背影,再看了看站在那兒發著窘的杜小歡,心裡很難過。

  飯後搞衛生,學員們在水池邊洗衣裳,初進改造院時的恐懼和緊張已經沒有了,大家有說有笑。紫砂壺洗著自己的褲衩,她不再敢指使別的學員了,認定了自己的事情得自己幹,可她又沒幹過這活,一條褲衩拿在手裡不知道該如何搓揉。小柿子看不過去,過去將紫砂壺盆子裡的一件厚衣裳拿過來,放進自己的盆子裡。紫砂壺討好地沖著小柿子笑,小柿子不理睬她。紫砂壺看看旁邊沒人注意自己,一把抓住小柿子的手,小聲說,小柿子,媽脾氣不好,心裡疼著你,你可不能把媽賣了。小柿子甩開紫砂壺的手,橫了她一眼。紫砂壺可憐巴巴地看著小柿子說,小柿子,媽一身的病,活不了幾年了,你就成全媽一個囫圇屍首吧。小柿子說,我不會說出去的。紫砂壺抹了一把眼淚說,小柿子心眼好,媽沒看錯人。

  月兒姐洗著衣裳,古小泉坐在她身邊,替她拿著洗淨了的衣裳。月兒姐手腳麻利,洗得水花四濺。杜小歡從遠處走過,看見古小泉,走了過來。古小泉見杜小歡走近,起身將手中的衣裳丟進月兒姐的盆子裡,走開了。

  個人衛生搞完後,學員們開始上課。杜小歡在臺上講,學員們在下面聽。和頭幾天不同的是,學員們明顯對工作人員少了敵視態度,開始認真地聽杜小歡講課,並且願意和杜小歡討論她們感興趣的問題了。杜小歡說,女人不是男人泄欲的工具,而是獨立和自強的生命。為什麼我們女人就有那麼悲慘的遭遇呢?那是舊社會帶給我們的,是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殖民主義造成的。月兒姐插嘴說,男人離不開女人,女人也離不開男人,自古就是這個理兒,要女人都自強了,誰伺候男人?那不該男人當窯姐兒,女人做嫖客了?學員們哄堂大笑。杜小歡說,昨天我就給你們講過,妓院生活、嫖娼賣淫,那是把咱們姐妹不當人的罪惡。你們想想,你們在這樣的罪惡生活裡,誰不是苦苦地掙扎,誰不是受害者?這一切,都是吃人的舊社會造成的。薛寶釵說,也不能盡怪世道吧?也怪我們這些人命不好,八字裡犯桃花,得混幾年窯子,誰能拗過命?杜小歡說,薛寶釵,你生在一個鹽商家庭,嫁了一個愛你疼你的丈夫,要說命,這命也算好了吧?再說謝媛媛,她是女校學生,要說命,這命也算好吧?是誰敲詐你丈夫,把你拐賣到妓院裡?是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搶了謝媛媛,把她賣進了妓院?是青洪幫的人,是土匪。如果要說命,舊社會就是受苦受罪的命,沒有共產黨,我們這些姐妹仍然會在妓院裡過著人下人的生活,直到一領破席捲了丟進亂屍岡。謝媛媛反駁說,那也不一定,我們姐妹裡,也有讓大爺買出窯子,到闊家當上姨太太的。杜小歡說,不錯,是有姐妹讓那些有錢的男人買出去,像金絲鳥一樣關在籠子裡,供他們淫樂,表面上看,她們不愁吃不缺穿,過上了闊日子,實際上,她們只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由無數人的窯姐兒做了一個人的窯姐兒,她們的日子同樣過得淒慘。

  下課以後,杜小歡回到辦公室,坐在裡面發呆,門被推開了,露出薛寶釵和謝媛媛的臉。杜小歡問,寶釵,媛媛,有事嗎?薛寶釵和謝媛媛推開門笑嘻嘻地進來,說,杜同志,我們想求你一件事兒。杜小歡說,姐妹之間,別說求,有什麼事你們就說吧。薛寶釵愣了一下,說,杜同志,你剛才叫我們姐妹?杜小歡說,啊,我們是姐妹,有什麼不對嗎?薛寶釵抹一下眼睛說,我以為你那是上課時隨便說說,誰想你還真拿我們當姐妹。杜小歡說,寶釵,我和你們一樣,都是老實人家的孩子,只是我跟了共產黨,沒有落到你們這樣的日子裡,我沒有理由不把你們當成我的姐妹。薛寶釵說,姐妹說你精神氣兒足,敢情是得了共產黨的濟,這回我們算是明白了,我們也跟共產黨。杜小歡問,你們找我什麼事?謝媛媛說,我們喜歡幹部這身衣裳,穿著有精神,也想裁剪一身穿出去,求你教我們。杜小歡爽快地說,這有什麼難的?走,我教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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