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江山 | 上頁 下頁
五四


  這時,院子外面傳來一陣動靜。有人按響了門鈴。高管家通過窺視門朝外看了一眼,臉色變了,說,是公安局的人!虎斑蝶迅速掏出手槍,槍口指住史鴻庭,命令道,帶我從後門走。史鴻庭一時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下意識地反抗虎斑蝶,說,不。虎斑蝶壓低聲音說,放明白點,我要出不去,你也保不住!走!虎斑蝶押著亂了方寸的史鴻庭朝後面走去。

  古飛雪和老刀潛近了史鴻庭的公館,隱匿在一棟小洋樓後,看著公安偵察員們在敲史鴻庭的門,而且有幾個偵察員正往公館後面繞過去。老刀說,遲了一步,他出不來了。古飛雪站在那裡沒動。老刀說,我們走吧。古飛雪從腰間慢慢抽出槍來。老刀吃驚,說你要幹什麼?古飛雪毫無表情地說,把人引過來,能引多少算多少。古飛雪說罷,抬起手來,朝天鳴了兩槍,然後說,走。

  槍聲劃破了公館區的寂靜。已經押著史鴻庭走到牆邊的虎斑蝶一愣,知道他已經被包圍了,拽著史鴻庭匆匆退回屋裡。此時前面客廳裡已經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和偵察員們喝令開門的聲音。虎斑蝶說,我怎麼離開這兒?史鴻庭完全失去了主張,眼裡露出驚慌說,不知道。虎斑蝶咬牙切齒地將槍口捅進史鴻庭的嘴裡,說,別耍滑頭,我們倆現在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逃不了我,也跑不掉你!史鴻庭將槍口從嘴裡推開,說,人家已經把這兒包圍了,誰也跑不出去。虎斑蝶用槍柄在史鴻庭頭上敲了一下,史鴻庭痛苦地捂住腦袋。虎斑蝶撥開槍保險,說,那我只好先送你上西天,再和他們拼。史鴻庭說,別這樣!虎斑蝶抬起手,槍聲響了。史鴻庭瞪著死魚似的眼睛站在那兒,踉蹌兩步靠著牆壁,然後慢慢順著牆滑下去。虎斑蝶目光中有一種疑問,他舉著的槍口垂下來,看了看先他而倒下的史鴻庭,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脯,然後轟地一聲倒下,不動了。虎斑蝶身後站著一點紅,她手裡捏著一支左輪手槍――是她從背後向虎斑蝶開了槍。

  一點紅迅速撿起虎斑蝶掉在地上的手槍,將手槍用虎斑蝶的衣裳擦拭了兩下,掖進虎斑蝶懷裡,整理好他的衣服,跨過他的屍體,在史鴻庭身邊蹲下,把左輪手槍塞到他手中,說,就說你不認識他,他闖進來威脅你,槍是從他手中奪過來的,然後你打死了他。史鴻庭無力地點點頭。

  前廳,高管家打開門,杜來峰等人執槍沖了進來。偵察員們立刻四散搜查。杜來峰領了兩個人直奔槍響的後廳而去,只見虎斑蝶倒在血泊中,

  頭上淌著血的史鴻庭和滿眼恐懼的一點紅坐在地上。

  除了虎斑蝶漸冷的屍體和兩支手槍,史鴻庭公館內外的搜查沒有任何突破性進展。杜來峰示意結束搜查,將虎斑蝶的屍體抬走,然後自己跟了出去。張紀在公館門口迎住了杜來峰,問,為什麼不把史鴻庭帶走?杜來峰有一種被人涮了而又無可奈何的感覺,苦笑道,他的口供沒有任何問題,自衛殺人,殺的還是特務,憑什麼帶?張紀說,你沒覺得,虎斑蝶身上有兩支槍不對勁?杜來峰說,別拿著什麼都當破綻,你忘了,古飛雪身上也帶著兩支槍,要不戲院那次我就捉住他了。張紀遺憾地說,人抓住了,卻是個不能開口的,晦氣!

  杜來峰離去後,一點紅要高管家接來了醫生,替史鴻庭檢查和包紮傷口,並把他送進臥室。醫生處理完史鴻庭的傷口後對一點紅說,史先生只是受了輕微的鈍器撞擊傷,主要是受了驚嚇,休息兩天就沒事了。

  高管家送醫生出門,一點紅回到樓上臥室,將門關上。史鴻庭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無血。一點紅看了看他,輕輕地撫摸了一下他額上的繃帶。史鴻庭虛弱地說,你救了我。一點紅說,別提這個了,我現在想著還後怕。史鴻庭說,為什麼打死他?一點紅說,我不打死他,他會打死你,就算他不打死你,讓共產黨抓住,你也脫不了干係。史鴻庭說,從哪兒弄的槍?一點紅說,我不敢說,你會生氣的。史鴻庭說,說吧,你現在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生氣。一點紅說,今天上午我去客房拿東西,他跟進來,想調戲我,我沒讓他近身,我在他的行李中找到了那把槍,藏了起來,打算他再對我動手的時候,就拿這個來對付他。史鴻庭點了點頭,說,我欠你的。一點紅說,別這麼說。史鴻庭說,我要說,從今以後,我史鴻庭拿你當恩人,肝腦塗地,我也報答你。史鴻庭要她扶自己起來,趴在床頭打電話。

  電話是打給天裕糧鋪經理黃坤的,要他立刻到公館來。黃經理放下電話,匆匆往史公館裡趕。到了公館,

  史鴻庭吩咐他說,你通知各號糧鋪,今晚連夜裝船,明天一早把糧運走。黃經理說,解放軍剛從您這兒走,要是他們再返回來怎麼辦?史鴻庭說,沒有要是,今晚夠他們忙的,他們顧不了我這兒。

  清晨,停泊在江邊的船大多沒解錨纜,在金色的江水中輕輕蕩漾,碼頭上人來人往,不斷有人力車將上下船的旅客送來再接走。史鴻庭被高管家攙扶著從船上下來。黃經理留在船上。史鴻庭下船後,站在岸上吩咐黃經理,說,你讓胡四替我在九江倒一手,要是水熱了,叫他給我開張票,糧還運回來……

  黃經理聽著史鴻庭的吩咐,眼睛突然直了。史鴻庭住了口,回過頭去,順著黃經理的目光往碼頭上看。碼頭上,杜來峰正帶著幾個公安戰士朝這邊快速走來。史鴻庭站在那兒,下頦慢慢地抬了起來――那是所有撞在槍口上的動物的動作。

  按照文達的佈置,杜來峰成功地起獲了史鴻庭準備運往外地的贓糧,這回不是一個糧鋪,而是史家所有聯號糧鋪囤積的黑糧。林然命令立即拘傳史鴻庭和那些不法商販,由軍事法庭公開審理。文華問林然,打算如何處理他們?林然毫不置疑地說,既然拿准了,那就嚴懲不貸,決不姑息!文華欣賞地點點頭。

  材料準備得很快,法庭當天就開庭審理此案。審判長一臉嚴肅地坐在法庭上,王鐸和兩名幹部坐在公訴人席上。審判長宣佈帶被告。史鴻庭等人被法警帶了上來,站在被告席上。因為是軍事法庭,審判長由軍管會軍法處現役軍人擔任,法警也是現役軍人,腰間都佩著槍,這使法庭的氣氛更加肅穆和緊張。糧商們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個個面如土色。

  審判長要求公訴人說明公訴理由。王鐸站起來,宣讀了不法糧商們採取投機買賣、操縱糧市、指使聯號人員上市鼓動糧商搶購糧食、給國營公司施加壓力等違法手段,套購糧食,哄抬糧價,囤積居奇,擾亂市場,尤其在糧荒時期,變本加厲,圖財害命,製造破壞的事實。審判長問被告:公訴人的話你們都聽清了?不法糧商們戰戰兢兢地點頭,惟有頭上包紮著繃帶的史鴻庭站在那裡,傲慢地揚著頭。

  審判長要求公訴人陳述事實。王鐸又出示了不法糧商們開出空頭支票,低買高賣,假買假賣,大量套購國家糧食公司低價小麥的證據。審判長問被告:對公訴人的事實陳述,你們知罪嗎?不法糧商們說,知罪,我們知罪。又說,我們都是跟史家學的,史家漲糧價,我們也漲,史家去糧站鬧事,我們也鬧,我們是上當受騙了。審判長問,為什麼跟史家糧鋪學?不法糧商們說,史家是大糧號,我們要不跟著,那得血本無歸,一家老小都得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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