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江山 | 上頁 下頁 | |
五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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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斑蝶賴在史鴻庭的公館裡,整天穿一件史鴻庭的絲綢睡衣,好吃好喝,支差下人,還不斷用公館裡的電話和外面聯繫,完全把史公館當成了他的辦公室兼旅社。就那樣他還嫌不夠,一會兒埋怨曹媽茶泡淡了,一會兒埋怨廚子把魚翅燉生了,當著史鴻庭的面就敢罵高管家不懂事,倒弄得史鴻庭成了一個外人。史鴻庭差點兒發作,被一點紅拉進了樓上臥室。 一點紅掩上門,勸史鴻庭別生氣。史鴻庭氣咻咻地說,這個混蛋,要吃要喝,電話都打到家裡來了,這他媽是他的家嗎?我恨不得宰了他!一點紅說,忍忍吧,別因小失大。史鴻庭說,失什麼大?不就是落在共產黨手裡嗎?我他媽倒真願意和共產黨打交道,至少共產黨痛痛快快的,不會讓我受這種窩囊氣!一點紅息事寧人地說,我去給你拿煙。史鴻庭一把拽住一點紅說,你不用操心那個,你給我想個辦法,告訴我,怎麼才能把這個混蛋弄走?一點紅說,我害怕。史鴻庭說,宰只鴨子剖條魚,不用你動手,你只替我想個法子出來,別的不用你管。一點紅說,這我辦不到。史鴻庭說,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你不是個能幹的女人嗎?你想想辦法,否則我真要瘋了!一點紅說,你冷靜一點兒。史鴻庭一把推開一點紅,像頭狼在屋子裡竄來竄去,暴跳如雷地說,還要我怎麼冷靜?我他媽都快要冷靜死了!你倒是給我來把火呀!你倒是給我想想辦法呀!一點紅撲過去抱住史鴻庭,說,鴻庭,小聲點兒,別讓他聽見。史鴻庭說,他聽見怎麼的?他能把我怎麼樣?大不了我捅了他,要不讓他捅了我,咱們魚死網破! 門悄然無息地開了,虎斑蝶像個幽靈站在門口。史鴻庭氣咻咻地站在那裡,眼裡充滿了仇恨,盯著虎斑蝶。一點紅下意識地沖過去,擋在史鴻庭身前。虎斑蝶一臉平靜地看著史鴻庭,說,如果你還沒睡的話,給你個信兒,公安局今晚去天裕糧鋪查你的糧,現在正在集合隊伍。史鴻庭站在那裡,好像沒有聽明白虎斑蝶說的是什麼。虎斑蝶說,沒聽清?那我再說一遍,公安局的人正在趕往天裕糧鋪的路上,你恐怕沒時間再打領帶了。 史鴻庭醒悟過來,一頭沖出屋子。一點紅說虎斑蝶,你太過分了。虎斑蝶本來已經走開了,聽了這話站住了,回過頭來看了看一點紅說,通知樊遲歌,讓她帶上相機,趕到天裕糧鋪去,將功補過,好好拍兩張,給史鴻庭助個興。順便提醒你,你是個優秀特工,應該知道分寸,別把握不住,假戲真做了。說罷,虎斑蝶十分紳士地對一點紅鞠了一躬,把門掩上。 杜來峰帶人來到史家聯號糧鋪,以檢查消防設備的名義要糧鋪接受檢查,黃經理擋著不讓進,皮笑肉不笑地說,消防上的事兒已經檢查過了,初七消防局來檢查的,我們完全符合要求,說是政府還要給發個獎,我正琢磨著往哪兒掛呢。杜來峰不想和他糾纏,帶人撞進糧鋪,卻見史鴻庭坐在賬台前,手邊放著一把茶壺,在那兒撥拉玩著一隻小小算盤。 史鴻庭說,半夜三更的,你們闖進我的糧鋪,是抓賊呢,還是捉老鼠?張紀說,檢查消防設施。史鴻庭說,消防設施,不對吧?你們不是消防局的人,憑什麼檢查消防設施?張紀說,消防局可以檢查,公安局也可以檢查。史鴻庭說,要檢查也行,你們明天再來,想怎麼檢查就怎麼檢查,我叫人給你們端茶送水撣糧食灰。杜來峰說,你的茶我不感興趣,我的工作你也無權安排。史鴻庭一撩長褂,從櫃檯後站起來,走到屋子當中,說,那我就只好說,請你們出去,否則我以私闖民宅騷擾百姓破壞復工複業的名義控告你們!杜來峰說,這倒也對,我們的確已經進來了,既然如此,在出去以前,我們就把該幹的事幹了。 杜來峰轉頭示意張紀:查!史鴻庭說,大膽!我看你們誰敢進去!說罷攔在通往糧庫的門口,不讓杜來峰等人進去。雙方劍拔弩張。正在這時,一個通訊員匆匆進來,走到杜來峰身邊,對杜來峰耳語一番。杜來峰臉色變了,朝張紀示意:走。杜來峰帶隊,張紀等人退出天裕糧鋪。史鴻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掏出手絹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招手示意黃經理過去,說,要裡面的人快一點,再叫個人盯住他們。黃經理吩咐一個下人出門盯住杜來峰等人,自己匆匆走進糧庫。那個下人跟著杜來峰等人出了門,看見他們一個個上了車,車開走了,回來向史鴻庭報告,說二爺,他們走了。史鴻庭聽了,抹一把汗,一屁股坐在櫃檯前喘粗氣。 黃經理說,二爺,船在碼頭上等著,是不是吩咐人現在裝船?史鴻庭沉思片刻,說,告訴老邱,船等在那兒別動,糧不忙著上船。黃經理說,二爺,夜長夢多呀。史鴻庭說,共產黨這個組織,你沒研究過,下面的人邀功,上面的人要臉,互相牽制,只要上面不下命令,下面的人不敢擅自行動。他們已經吃過一虧了,我又沒有把柄捏在他們手上,糧食在庫裡,反而比在外面安全。黃經理說,糧食總不能老這麼放在庫裡吧?史鴻庭說,這兩天該幹什麼幹什麼,兩天一過,共產黨以為我這兒沒事了,趁夜裝船,把糧運往九江,給他來個無影無蹤。黃經理說,二爺,您真是神機妙算呀。 杜來峰等人的車剛剛駛離天裕糧鋪,張紀眼尖,一眼看見樊遲歌乘人力車匆匆往天裕糧鋪的方向趕去。張紀拐了拐杜來峰,說,喂,你的冤家又來了。杜來峰一見樊遲歌,臉色有些變了,但很快地,他被張紀剛才的話糾纏住,轉了頭問張紀,你剛才說什麼?張紀說,我沒別的意思。杜來峰說,你說她又來了?張紀說,沒錯,她不是來了嗎?杜來峰沉思片刻,說,你想過沒有,為什麼我們每次有事,她都會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她怎麼會有這麼靈通?從哪兒得到的消息來源?張紀說,你不是在懷疑她吧?杜來峰說,我還有一個懷疑,史鴻庭剛才說,我們半夜三更闖進他的糧鋪,他這話說對了,可他半夜三更在糧鋪裡呆著幹什麼?張紀想了想,說,他在等人。杜來峰點頭,說,對,他在等我們。張紀說,可又是誰向他通報了我們要去的消息呢?杜來峰說,這就是我要問的。我們每次出手都無功而返,一定有人在背後弄鬼,我們得把這個鬼捉出來。張紀說,怎麼捉?杜來峰一字一句地說,盯住史鴻庭和樊遲歌,一分鐘也不要讓他倆從我們的眼皮子底下溜掉,我們有可能捉住一條大魚!張紀說,我今晚就布哨,讓人盯死了史鴻庭,上茅坑也不漏過。又問,樊遲歌呢?是不是也拖條尾巴?杜來峰猶豫了一下,說,交給我吧。張紀看杜來峰一眼,說,也是,這事我們摻和不上。 杜來峰從天裕糧鋪回來,直接到了軍管會文達的辦公室。文達在辦公室裡等著杜來峰。聽完杜來峰的彙報,文達啞然一笑,說,好在我早有預料,虛晃了一槍,否則就讓他給拿住了。杜來峰一時沒有弄明白,問,你沒打算動他?文達說,不是不動,是沒有打算今晚動,讓你去,只是打草驚蛇,催他動起來。杜來峰不敢相信,說,你叫我興師動眾去踹人家門,就為了打草驚蛇?文達笑眯眯地點點頭。杜來峰不高興地說,還打草驚蛇幹什麼?直接我就拔光了草,打他個長蛇亂竄了!文達說,我問你,要是你踹開他的門,硬闖進去,糧庫裡沒糧呢?杜來峰說,怎麼可能?小妹說她親眼看見的,難道還能長翅膀飛了不成?文達說,狡兔三窟,史家有十三個聯號糧鋪,他有可能利用任何一個地方轉移贓糧,你總不能把他十三個糧鋪一個個挨個兒踹開闖進去吧?杜來峰說,怎麼不行?我就一個個地踹開它,他還把我腳啃了不成?文達說,你這就是蠻幹了。我們不知道史鴻庭的違法糧有多少、藏在哪兒,但我們知道他有,這就夠了。你興師動眾地去查他一下,門踹開了,卻不闖進去,竹竿子攪草,攪驚了他,然後你退出來,在一旁盯著,等他從草叢裡溜出來,棒打七寸。杜來峰恍然大悟,說,早這麼說,我心裡有數,就不和他認真了,何必惹一肚子氣?文達說,你是個心裡藏不住假的人,要有數了,臉上全露出來,能騙過史鴻庭?你要不受他的氣,讓他撿點便宜,他又如何能自以為是,上我的當?杜來峰張大了嘴,說,敢情你叫我去天裕糧鋪,是拿我當餌,讓人咬一口呀?文達說,這一點犧牲精神都沒有?杜來峰爽快地說,那我這就殺他個回馬槍,捉他轉移贓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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