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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唔……」瞧著淑賢滿臉得意的神色,馬駒頓時警惕起來:自己既然已經決定不離開馮家灘,那麼這場誤會就更顯得過分了。他想告訴她:你又上當了,走錯門樓了!可眼下又不能說明內情,只好忍著性兒看這場鬧劇繼續往下演,其實也用不著多費口舌,只等他從安國叔那裡走一趟回來……那時拿繩子也沒法把她捆來了。這樣,馬駒只好應付說:「過兩三天,咱們再定點兒吧。」

  「你剛才不是原諒俺了嗎?」淑賢敏感地說,「怎麼一會兒又變卦?俺可是一言為定!」

  「我怕你……過後又後悔……」馬駒暗示說,心裡嘲笑坐在兩三尺遠的薛淑賢,你愛的是軍官馮馬駒,吃商品糧的司機馮馬駒,不是愛的馮家灘三隊隊長馮馬駒呀!他希望這場誤會造成的鬧劇快點結束,薛淑賢卻在纏著要他作出肯定的答覆。馬駒不禁想開開這位民辦教員的玩笑了,就煞有介事地問:「能一言為定嗎?」

  「能。」淑賢用嫵媚多情的眼睛瞟他一眼,發出溫柔歡悅的嗔笑,「俺今日來就為……」

  「日後再不後悔嗎?」馬駒繼續開玩笑。

  淑賢不說話了,用一串響亮甜蜜的笑聲和多情的一瞥回答了他。

  馬駒急忙轉過頭,不忍心看那張已經完全活潑起來了的臉。

  笑聲從小廈屋敞開的門窗傳出去,給裡屋那幾位緊張地等待著他倆談判結局的人,帶去多大的精神慰藉呀!

  日暮黃昏中,把媒人劉紅眼和薛家母女送出村莊,看著她們朝小河邊走去,馬駒和父母才返回家中。父親站在小院裡,大聲唉歎,說劉紅眼做事太不像話,事先連個招呼也不打,就把那母女引上門來,弄得一家人措手不及,簡直是捉弄人哩。更使他著急的是,馬駒去縣飲食公司找安國交辦上班的手續的時間,只好推遲到明天了。因為這樁曾經使一家三口傷透了腦筋的婚姻,花去了整整一天時間,太划不來了。儘管如此,父親的心情還是暢快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得意的神氣,解氣地說:「哈呀!這回是你薛家求拜到我的門下來咧!不是我求拜你哩!我本來想把她送出街門就行咧,可又一想,我把你母女送出村,讓馮家灘人都看看,你薛家母女求拜到我馮景藩家門下來咧……」

  馬駒沒有吭聲,父親自鳴得意,報復似地奚落薛家母女的話,使馬駒聽來更加難受,發生在自己愛情生活上的醜惡現象,實在叫人心裡感到不好受哇!須知這一切都是暫時的假像,一旦他明日從安國叔那裡走一趟回來……他的口無法張開呀!

  「只要她回心轉意,也就算哩!」母親說,「現時的年輕娃,都想嫁給城裡工作的人……」

  「現時先不管她。」父親打斷母親的話,「現在頂要緊的是先把工作的事辦妥。」

  馬駒點點頭,贊同父親的意見,他已經毫無興趣再談論這件實際上已經不存在的婚姻關係,就走出門來。

  聽說文生後晌從醫院回家來了。他想去找他,馮大先生托他勸解文生哩。

  柳條從頭頂上垂吊下來,在河面上輕輕舞擺,順河而下的微風,飽溶著田野裡的麥子和河邊的水草散發出來的混合氣味,西斜的太陽把小河流水染成淡淡的紅色。彩彩坐在堤壩下的一塊河石上,赤裸的雙腳伸進清涼的河水裡,從洗衣板上搓擠下來的白色泡沫,打著旋兒隨著流水消逝了。

  彩彩抬起頭,無意地一瞥中,看見了兩個人正從大堤上走到沙灘上,朝小河那邊走去。她認出來,那是薛淑賢跟她媽,到馬駒家裡來「爬後牆」,現在要涉過小河,回薛家寺去了。

  彩彩停住手,擱下正在搓洗的衣服,攏一攏撲落到眼眉上的頭髮,瞧著那一老一少在沙灘上緩慢移動的身影。她的好看的嘴角撇了撇,冷漠的眼光鄙夷地瞅著那兩位人格低下的人。她朝水裡吐一口唾沫兒,表示她對她們的藐視。

  彩彩坐在河石上,瞅著沙灘上那母女二人漸漸遠去的背影,在心裡嘲笑說,臉皮真厚呀!商品糧吃來就那麼香嗎?香得連臉皮都不顧了嗎?你們母女今日踏進馮家灘村巷,知道不知道婆娘女子們在背後怎樣議論呢?臉皮不覺得燒臊嗎?呸呸!

  彩彩完全有資格藐視那位民辦教員。她自信,對親愛的馬駒哥,她沒有一絲一毫的雜念。因為擔心自己身上所背的黑鍋影響馬駒哥提升排長,她自覺地避開了;在馬駒哥回鄉當農民後,薛淑賢要和他退婚的時候,她準備和馬駒哥重修舊好……她喜歡馬駒哥的人品,而不管他是吃的商品糧還是農業糧。她問心無愧,不失人格,永遠也不會做出薛淑賢那樣勢利眼的行為來。

  至於薛家母女今日到馬駒哥家裡交涉的結果如何,彩彩已經沒有絲毫的興趣去關注了。昨天傍晚,她從馬駒嘴裡證實了他要去縣飲食公司工作的消息以後,晚上整整難受了一夜。

  天明後薛家母女的光臨,反而使彩彩苦惱著的心事頓然變得簡單了。聽著婆娘女子們在街巷裡嘲笑薛家母女的話,彩彩心裡頓然踏實了——人不能失掉尊嚴啊!

  前馮家灘大隊長的女兒馮彩彩,端端正正地行走在馮家灘的村巷裡,為鄉親們診治疾病,解除痛苦。她可能終生裡默默無聞,她可能收入低微,她註定一生都要吃農業糧,她可能還會遇到這樣或那樣不如意的事。可是,她絕對不會像薛淑賢那樣為了追求一個吃商品糧的男人,而丟掉一個姑娘家的人格和自尊。

  彩彩瞅著小河的對岸,薛家母女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河岸邊的楊柳林帶裡。她低下頭來,繼續搓洗衣服,河灣裡是這樣幽靜,水邊有幾隻細腿水鳥忽然飛起,忽然落下,追逐著,嬉戲著,發出清脆的叫聲。

  「彩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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