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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金書手捏著一張清單念著,雙腿雙手也顫抖著。田福賢和九個臣僚低垂著腦袋聽任他一件一件地揭發……騷棒和尚只是欺侮過佃戶的女人,碗客也僅是在南原山根幾個村子恃強耍歪,而田福賢和他的九個鄉約面對的卻是整個原上的鄉民,白鹿原二萬多男女現在都成了他們的對頭仇敵了。金書手還未念完,台下就再次騷動起來。鹿兆鵬立即命令糾察隊員把他們押到祠堂的農協總部看管起來。為了防止憤怒的鄉民砸死他們,原先計劃的遊街示眾也因此取消。鹿兆鵬大聲宣佈:「將田福賢等十一人交滋水縣法院審判。」憤恨的鄉民對這樣的決定立即表示出不滿,又潮水一樣從戲樓下湧到祠堂門前去,把祠堂包圍得水泄不通,喊著叫著要搶出田福賢來當眾開鍘。黑娃也失去了控制:「兆鵬同志,你現在看看咋個弄法zz早說不鍘田福賢難平民憤。鍘了這瞎種有個球事!」鹿兆鵬也急火了,開口罵道:「黑娃你混帳!我再三說田福賢不是老和尚也不是碗客,不能鍘!這是牽扯國共合作的大事!你立即命令各村『農協』頭兒把會員撤走!」

  田福賢在風聞「農協」查帳的消息後就奔滋水縣去了。他失找了岳書記又找了胡縣長,見了他們的頭一句話就是:「我跟鹿兆鵬合作搞革命誠心實意,想不到鹿兆鵬在背後日我尻子!我這總鄉約區分部書記怎麼當?」說罷大哭起來……嶽維山和胡縣長商定召見鹿兆鵬。

  鹿兆鵬走進嶽維山的辦公室時,還猜不透事因,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嶽維山開門見山地問:「兆鵬同志,你怎麼把矛頭對準了革命同志?」胡縣長接著說:「整個白鹿原的行政機構都癱瘓了。」鹿兆鵬不假思索他說:「有確鑿證據證明,田福賢不是革命同志,是個貪官污吏。這個吸血鬼不僅敗壞國民革命的名聲,也敗壞了國民黨的威信。既然話已說明,我請求你們立即著手給白鹿原派一個手腳乾淨的區分部書記和總鄉約。」嶽維山避開話題說:「我也要向你進一言,縣裡不斷收到白鹿原鄉民聯名具告的狀子,告農協的頭兒們把碗客鍘了,還把人家的兒媳婦姦淫了。據說農協的頭兒全都是各個村子的死皮賴娃嘛!憑這些人能推進鄉村的國民革命?革命不是亂鬥亂鍘!貴黨在物色農協頭幾時也得考慮一下吧?」鹿兆鵬不服氣說:「睡碗客兒媳婦的那個農協副主任已經撤職了。田福賢一開頭就說農協頭兒全是死皮賴娃。清朝政府罵孫中山先生也是死皮賴娃。」嶽維山制止說:「怎麼能這樣亂作類比,汙損國父?」鹿兆鵬堅持說:「一樣的道理。腐朽的統治者都把反對他們的人罵作亂臣逆党死皮賴娃。」胡縣長又把話轉到具體事上:「兆鵬同志,你必須保證田福賢的生命安全。農協不准隨便開鍘殺人,有罪惡嚴重的人,要交縣法庭審判。」鹿兆鵬說:「我負責把田福賢交到你手上。」

  天黑以後,鹿兆鵬派農協糾察把田福賢押送到縣已去了,然後坐下來和黑娃研究下一步的工作——分配土地,組建農民武裝。黑娃因為沒有鍘死田福賢而低沉的情緒又高揚起來:「兆鵬哥,咱們農協要是沒收了財東豪紳的田產和浮財分給窮漢們,那就徹底把他們打倒了。」

  這項工作剛剛鋪開,他們又攪進了田福賢的案子裡。田福賢在法院呆了半個來月又大搖大擺回到白鹿原,官復原職駐進了白鹿倉。黑娃領著三個農協總部的革命弟兄趕到縣法院查問,法官說:「查無實據。」鹿兆鵬又親自到胡縣長的辦公室:「你怎麼把田福賢放了,」胡縣長不失幽默他說:「金書手全部翻供了。看來鍘刀逼出來的口供靠不住。"鹿兆鵬旋即又找到嶽維山:「我現在不大關心田福賢的事情,而是擔心國民革命:」嶽維山很不客氣他說:「兆鵬同志,你是共產黨員,也是國民黨員,兼著兩個党的重任,你偏向一個歧視一個的做法太露骨了。你把本党基層幹部都游了鬥了鍘了,國民革命只有靠貴黨單獨去完成?」鹿兆鵬也直言不諱他說:「請你不要大多敏感。如果共產黨裡頭也混進來田福賢這號壞分子,我們會自動把他交給法庭的。」

  鹿兆鵬回到白鹿原,黑娃就說:「我說把狗日的鍘了,你可要交給法院,審來審去田福賢反倒沒球事了,反倒成了農協栽贓陷害:」鹿兆鵬和黑娃一起到省農民協會籌備處彙報,又一起找到省政府,于主席聽罷情況反映以後還是那句老話:「誰阻擋革命就把他踏倒!」鹿兆鵬和黑娃回到白鹿原,不久就傳來可靠消息,滋水縣胡縣長已經被省政府撒職,國民黨滋水縣黨部書記岳維山也被調離。黑娃和他的革命弟兄再次去鹿鹿倉抓。福賢的時候,田福賢早已聞訊逃跑了,金書手也去向不明了。

  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滋水縣的縣長撤換了四任,這是自秦孝公設立滋水縣以來破紀錄的事,鄉民們搞不清他們是光臉還是麻子,甚至搞不清他們的名和姓就走馬燈似的從滋水縣消失了。這件事使朱先生頗傷了腦筋,他翻閱著歷代縣誌,雖然各種版本的縣誌出入頗多,但關於滋水縣鄉民的評價卻是一貫的八個字:水深土厚,民風淳樸。朱先生想:在新修的縣誌上,還能作如是的結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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