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遲子建 > 向著白夜旅行 | 上頁 下頁
十一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煙,點著,深深地吸了一口,真是愜意極了。「大家都玩命地掙錢、炒股票了,你怎麼突發浪漫主義情懷去漂黑龍江呢?」

  「有人不是預言,我是這個時代最後一名理想主義分子麼!」西暘樂了,他一樂就露出了少年相,全然不似四十出頭的人。

  「看你們浩浩蕩蕩的一大列,真夠氣派的。」

  「你可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西暘一手掐著煙,一手摸著光頭在地上走了好幾個來回,突然大罵起來了,「他媽的現在資金還沒全部到位!」

  「那你不是領著一夥人去喝西北風嗎?」

  這時有人敲門,一個高大年輕的小夥子進來告訴西暘,縣委有人召見他,說是研究漂流有關事宜。西暘攤開手對我下逐客令,「我要去交涉要兩輛卡車,把物品全部運到源頭,當然,還有其它亂七八糟的事。一會兒我去看你,你住幾號?」

  我告訴了他房號,然後回到房間看電視。一部四十集的電視連續劇正在重播,令我情緒低落,忍不住關掉它,去窗前看景。一些人在飯店的空地上悠閒地踱步,兩個年輕人在打羽毛球,一個騎自行車的孩子冒冒失失地斜沖過來,將一個大腹便便的老頭嚇得左右躲閃個不休。天空真是晴朗極了,沒有絲毫陰霾,這種晴朗讓人對白夜的到來充滿了無窮的信心。我開始回憶和馬孔多曾有過的好時光,婚前的理解、狂熱和信任,但思緒很快又轉到婚後無休無止的爭吵上。為了女人而爭吵,真是要命。

  有人敲門,是西暘。

  「一切都談妥了?」我問。

  西暘微微點點頭,在沙發上坐下來,點起一支煙,我連忙為他沏了杯茶。

  「有件事我想請馬孔多幫忙。」西暘說。

  「他能為你們做些什麼?」我很吃驚。

  「我們這次漂流,有一個攝製組跟隨,沿途采風,民俗禮儀、地理風貌等等,想請他客串個節目主持人。馬孔多歷史知識豐富,談吐不俗,他勝任得了。」西暘彈煙灰的動作很優雅。

  「這事你最好親自跟他講,馬孔多這人你又不是不瞭解。」我說。

  「還是你跟他說比較合適。他不漂全程,到了黑河就可以讓他回返。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你和馬孔多的旅行該結束了。」西暘很嚴肅地看了我一眼,他那鄭重其事的樣子令我陌生極了,「你本打算和馬孔多繼續旅行下去?」

  「我只是想陪他來看白夜。離婚那天他曾對我說,咱們最後一同去旅行一次,去漠河看白夜吧。我當時拒絕了他的要求。這次他有機會來找我,我就帶他出來了。」

  「是這樣。」西暘起身告辭,「明天我們一同乘車去北極村,白夜之後你就獨自返哈爾濱吧,馬孔多將和我們一同漂流。」

  「試試看吧。」我說。

  「一定能成的。」西暘鼓勵道。

  馬孔多回來時已近黃昏。事實上漠河夏至前後是沒有黃昏的。晚上六點多鐘天仍然很亮,太陽懸在空中,沒有墜落的意思。馬孔多滿身植物氣息,好像剛從叢林中鑽出來的野人一樣。他手中還拿著把紫白紅黃的野花,他鞠著躬,故意拉長聲調將花獻到我面前:「小姐,我是多麼愛你,請答應我的求婚。無論貧窮富有,我們都將廝守在一起……」

  我捧腹大笑,馬孔多最大的優點就是不記仇,會取悅女人。他說這一天他在外面吃了兩頓飯,全都是水餃,很香。他還說山上有一片白樺林,許多樹由於冬天大雪的壓伏而彎了腰,遠遠看去像是一個個白色的拱門,許多飛禽就從中飛來審去。趁著他情緒高漲,我和盤托出了西暘的計劃。在他皺眉的那一瞬間我不失時機地點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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