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池莉 > 一去永不回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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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泉一看李志祥,趕緊轉過了臉,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李志祥低聲細語仿佛很慈祥的說:「我就是修管道的,星期天玩得好嗎?粵菜味道怎麼樣?」 一個圈套!溫泉明白了。王豔文不會再回來,一夥子陰謀家。在電影院裡,溫泉不敢說什麼也不能動。觀眾的笑聲一浪趕一浪。溫泉就像掉進陷阱的小動物,她都快要哭出聲了。 「我們出去吧?」李志祥扶著溫泉的胳膊,溫泉毫無反抗力地隨他站了起來。她覺得全影院的觀眾都在看她而不是在看電影。她恨不得一把甩開李志祥的手,可她深怕引起旁人的注意。 6 「小偷!騙子!可惡!卑鄙!」溫泉索性讓淚敞開流淌,「可恥!你要幹什麼?你偷了人家的東西還不算,還設圈套騙我。你知道我膽小,你就欺負人。你是什麼人?你說!你要幹什麼?你騙我幹什麼?你說呀!」 街心公園裡沒有人。車輛在大街上行走不會到這兒來。整個城市燈火閃爍可只是一個背景,如果她不勇敢就沒有人可以保護她。溫泉奮力叫駡著,但在一棵巨大的雪松下,她仍像個幼稚的、和哥哥或者戀人吵架的女孩子。 李志祥欣賞地望著溫泉,他就沒見過這麼單純的姑娘。等溫泉無話可罵了,只是抽泣個不停的時候,李志祥笑了。 「溫泉,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志祥,管道工。就是修管道的,我沒騙你。」 溫泉。她想:他知道我的名字。當然,他知道。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我們去找家咖啡廳之類的地方坐坐好嗎?你一定渴了。」 過去沒人時刻注意她渴不渴,小偷也許就是會哄人。 溫泉說:「不。我不渴。只希望你把一切都告訴我。希望你能坦率一些。」 李志祥發出愉快的笑聲。他掏出一份過期的晚報鋪在石凳上讓溫泉坐下,自己靠在一株樹上。 「好了,擦乾眼淚聽我告訴你一切。」 李志祥伸手給溫泉抹淚,溫泉心頭一跳,躲閃開了。怎麼如此隨便。溫泉想。但她心底裡是願意有人為她擦淚的,凡是女人都有這個願望。 「對不起。你這受了委屈愛哭的小模樣真像我妹妹。」 這話真油滑,很多小說電視裡面都有。溫泉低著頭,腳尖劃拉著泥土。她不想和他針鋒相對,只想知道一切。她知道了一切就走掉,再也不會理睬他。 兩年前,李志祥是這片街區待業青年的頭頭。不僅僅是地下的,也是公開的,是派出所和街道公認的。有關待業青年的一切全是由他出面接洽和組織。 後來,李志祥的父親去世了,他頂職參加了工作,再就很少參與待業青年的事。這次搞林壯是王豔文再三請他出面的。 王豔文家境很苦。母親有精神病,父親工傷失去了雙臂,哥哥小兒麻痹症,從小坐輪椅。王豔文為了滿足哥哥學好外語找個案頭工作的願望,到處去做臨時工。甚至清早賣菜,晚上到餐館加夜班。她父親則撿破爛,胸前吊個筐子,用腳撿。這樣攢錢為她哥哥買了一隻袖珍收錄機以便他學習。林壯在外語補習夜校認識了王豔文的哥哥,十分垂涎當時還不多見的那種收錄機,經常借用,後來就說不見了。說了許多賠禮道歉的話,保證馬上籌錢賠償。但林壯並沒有兌現他的話,他不再上夜校。一年後他考取了大學並擁有了一部高級袖珍收錄機。朋友們氣憤不已,決定報復林壯,奪回收錄機。李志祥既喜歡冒險又喜歡打抱不平,他就幹了。 「可這是犯法。」溫泉的眼淚已幹,頭也早就仰了起來。 「我知道。所以我不會讓他們去幹,只有我才有把握成功。再說我已經有工作,他們在待業,出了事,他們就沒希望得到工作了。而我,最多讓領導訓一頓。」 「多輕鬆,訓一頓?這可是犯法,要坐牢的。」 「廠裡哪捨得我。」李志祥哈哈笑,胸有成竹地握緊雙拳。「咱樣樣事情都會幹,出一個點子替廠裡賺了十幾萬,廠級勞模呢。」 溫泉又低下了頭。有人活得這麼痛快,這麼自信,真是的,這類青年當中為什麼沒有她? 「畫在牆上的『Z』是什麼意思?」溫泉問。 「天啦,這麼通俗還不明白,佐羅的代號,殺富濟貧見義勇為的佐羅。騎士佐羅。」 溫泉忍不住笑了。那天只有小男孩說對了。 「你笑了。好。往下我說話是不是可以更放肆一些了?」李志祥說:「是我讓王豔文去菜場捕捉你的。我要感謝你守口如瓶,沒有告發我。」 溫泉的兩條腿吊在石凳上晃蕩起來,夜色還真是挺美好的。她說: 「我總覺得為了感謝我你下的功夫大太了。完全可以寫封信或者根本就不理睬,因為我並不認識你,無從告發。」 「是的溫泉。社會經驗告訴我不應該和你見面,但我忘不了你對我說的那一句話:『當心,三樓的管道斷了』,從來沒有人這麼無條件的關心我的安危,溫泉,我感謝你天性中的那份善良。再說……」 「說下去。」 「算了。不說。你會生氣的。」 「李志祥!」溫泉臉紅了,幸虧是在夜裡。她在撒嬌,她為自己向一個剛認識的青年撒嬌而羞愧。 李志祥裝做視而不見,望著遠處的大街,說:「我想認識你!而且,我一直感覺你在……在」李志祥小心地選擇著恰當的詞語:「在希望我出現。」 溫泉說:「現在我口渴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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