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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汪琪拼命去壓她的發旋。她緊張。她用沒有感情色彩的聲音回答說,她的新工作還可以。她怕卞容大難過。她以為卞容大這種年紀不太好找合適的工作。卞容大趕緊告訴汪琪,說他大概可以算是找到工作了。汪琪趕緊問:「什麼工作?」卞容大剛要出口說:歐佳寶化妝品公剮。他又把話吞回去了。本來,卞容大想逗汪琪開開心,如果他告訴她歐佳寶化妝品公司,汪琪一定忍俊不禁,因為汪琪小知道歐佳寶公司的意圖是什麼,給他的工作又是什麼。但是,卞容大還是決定不說了。

  他忽然又覺得一陣恐慌襲來,很有把握的事情,變得又沒有把握了。歐佳寶,東方青苔,西藏.八千元的月工資,另加一千元高原補貼。真實嗎?不真實。無論咫尺還是天涯,都像是假的。如果一個男人無法胸有成竹,那麼最好還是閉嘴!汪琪沒有追問卞容大。汪琪用一種虛無的態度觀賞了一下座鐘,然後說:「我們唱歌吧。」卞容大說:「你知道我不會唱歌。」汪琪沮喪地說:「我也不會。我五音不全。」又說,「可我想試試自己的勇氣,看看我能不能把做不到的事情也當禮物送給你。」可愛的汪琪,總是可以偶然蹦出非常可愛的話來。卞容大笑笑說:「那就去吧。」汪琪又壓了壓額頭的發旋,騰地站起來,走上了歌台,拿起了麥克。汪琪拿起麥克,放在唇邊,又像要吃它又像要親它,良久,汪琪歎了一口氣,放下麥克,跑下來了。「對不起,」汪琪說,「我還是做不到。」

  「還是我來買單吧。」汪琪說,「你是老大哥,平日給我的照顧多了,今天很高興,我們就不講誰請誰了。」卞容大橫了汪琪一眼。汪琪說:「好吧,你這個人就是這樣。」

  可是,卞容大出醜了,他掏盡了口袋裡所有的錢,還是差那麼一點點。卞容大以為,不就是喝個咖啡嗎?他真是沒有想到,一小碟瓜子,就是五十元。一般咖啡店,也就是五元了。現在卞容大完全沒有譜了。現在的消費完全沒有譜,什麼都沒有譜,你無法安心,無法享受,無法獲得依據。瓜子就是瓜子啊,總還不是金子吧?汪琪說:「沒事沒事!」汪琪若無其事地補上了缺額。倆人出來,卞容大這才發現汪琪有車。她是自己駕車來的。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不過兩個來月,汪琪就學會開車了。

  小車是一輛嶄新的銀色富康。汪琪低調地說是她先生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其實用的是銀行的錢,分期付款,現在每月都得供車了,受累得很。汪琪要送卞容大回家。卞容大堅決不肯。卞容大心裡認為還是男人送女人比較合適,比較安全,比較放心,比較有美感。汪琪瞭解卞容大,她只好先走了。是卞容大為汪琪拉開的車門和關上的車門。在關上車門之前,卞容大還是告訴了汪琪一句他早幾年就想說的話:「汪琪呀,你知道你最出彩的地方在哪裡嗎?在額頭——你的發旋,漂亮極了!」

  汪琪的回答張口就來:「謝謝!」

  卞容大失望極了。這是一般女人回答一般男人的一般性恭維的。卞容大不是一般地恭維,是按捺了幾年的心窩子裡的話,汪琪不可以這麼冒失。汪琪不可以這麼冒失,瓜子也不能夠這麼昂貴,聊天也不能夠這麼敏感和拘謹,卞容大口袋裡也不能夠只帶三百塊錢。今天晚上有多少暗暗的失望啊,生活怎麼就悄悄地偷換了約會的主題呢?

  卞容大站在公共汽車站,急促地抽了幾口香煙,又把它躡滅了。他剛剛登上公共汽車,就發現自己其實沒有車錢了。他立刻裝出忘記了帶包的樣子,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把包包丟在皇家百慕大了。」可是包包分明就被卞容大夾在胳膊彎裡。還好,司機懶得奚落他。卞容大步行回家,走了一個多小時,到家的時間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

  黃新蕾沒有睡著,也不問什麼,只是拿眼睛斜看著卞容大,意思分明是請他自己說話。卞容大氣呼呼地說:「怎麼啦?一個男人,偶爾和朋友玩得晚一點,不行嗎?現在有多少男人,玩得徹夜不回家?我還要怎麼的?啊?今天晚上,心情不好,和幾個朋友泡咖啡館了。瞎聊了一番,就這樣。你認為我交代清楚了嗎?我可以上床睡覺了嗎?」

  黃新蕾冷冷地說:「怎麼火氣這麼大呢?誰又沒有說你,你還強詞奪理幹什麼?」

  黃新蕾說完,緊閉眼睛和嘴巴,身體窩成一團,表示她的厭戰。卞容大提著睡褲——睡褲的皮筋斷了,為自己的虛張聲勢感到了羞愧。幾個朋友。幾個。你怎麼不敢說一個。一個,年輕女性,汪琪。

  不過,好在今天真的過去了。明天的太陽肯定是新的,這句話看起來好像是格言,其實不是,它就是一個簡單的客觀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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