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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卞容大咄咄逼人嗎?卞容大真的是想多做一點事情啊!卞容大的話說得非常明確:他不是要提拔,也不是要擔任什麼職務,只是要更適合他的崗位。

  幼稚啊,幼稚啊,政治上的幼稚啊!卞容大,請你記住,世界上有兩種人,絕對是說反話的:一種是政客,他們說「不要」那才是要;一種是妓女,她們說「要」,那才是不要。

  可是,卞容大想:如果一個人真心實意地只是想要合適他的崗位呢?難道他應該告訴別人說他不想要合適他的崗位?不行!卞容大得回到原單位,再次與領導們談心,他可以夾尾巴,他可以裝孫子,只是他必須再次強調他的真心話。

  等卞容大的灰心喪氣慢慢變成勇氣之後,他真的來到了省科協。他做好了讓同事們嘲笑的心理準備,踏破鐵鞋也要找到老領導。可是,省科協改制了。國家正在進行經濟體制改革,許多重複的機構都在精簡和改組。卞容大回來的那一天,鍋爐停了,煙囪沒有冒煙,院子的地上,材料紙到處飛舞,幾輛造紙廠的大卡車,正在裝運資料、報刊和書籍。然後,這些資料、報刊和書籍,將化成紙漿,再生產出嶄新的白紙。造紙廠的紙漿池裡,將翻滾著卞容大的親筆字跡,無數次的激情、衝動、奇思異想,刻鋼板磨起的血泡,食指上的老繭和白襯衣上永遠洗不掉的油墨。

  卞容大只得承認:他這個人的運氣,不是太好。

  再一次鼓起勇氣,再一次幹出漂亮的成績,是在老幹部蔣武漢的煽動、慫恿和大力支持之下。蔣武漢本來是市科協的副主任,1949年以前就參加了革命,也算得上德高望重。他人很好,有事業心,信奉寧做雞頭,不做牛尾的人生信條。老幹部蔣武漢緊緊握著卞容大的手不放,語重心長地說:「是金子,到哪裡都會發光!你的大名,我早就久仰。你遭受的嫉妒和排擠,我也早有耳聞。我就是欣賞你的才華和說老實話做老實事的作風。小夥子啊!我們就把玻璃吹制協會幹起來吧!我老了,你就重整旗鼓,再創輝煌吧!」

  如此熱情豪邁胸襟寬闊的領導,在官場上,是可遇不可求的。卞容大是有一點經歷的人了,懂得機遇的重要。於是。卞容大接受了老幹部蔣武漢的邀約,甩開膀子大幹起來。他又開始早出晚歸,通宵熬夜寫報告寫材料,替老幹部蔣武漢同志拎著公文包,跑北京,跑省裡,跑市里,跑各種重要領導同志的家。最後,他們終於獲得了成功,玻璃吹制協會誕生了!一棟小樓的半邊是他們的單位,頭兩年財政局全額財政撥款,編制辦公室下達正規編制名額。蔣武漢成為玻璃吹制協會的書記兼主任,黨政一肩挑。卞容大擔任了秘書長兼辦公室主任,也是兩個重要職務一肩挑,由副科級提升為正科級。雖然說,卞容大的級別並沒有破格提升,相對蔣武漢對

  卞穀大的重用,相對卞容大所付出的勞動,卞師傅、陳阿姨和黃新蕾都不太滿意,可是卞容大滿意了。卞容大並不在乎級別的破格提升,他更在乎是否給他提供了展現工作能力的崗位:他也學會了蔣武漢的人生哲學:甯做雞頭,不做牛尾:卞容大成為了辦公室的總管家和協會的總管家,這是實質性的權力擁有。卞容大在回請他的通訊員朋友吃飯的時候,就可以帶上會計,用支票付款了。這些朋友在卞容大跑事情的過程中,提供了許多關鍵性的幫助,如果卞容大連請他們吃頓飯的權力都沒有,那就很窩囊;有,心情就很舒暢。時代在變化,工作得是否心情舒暢,是一個人事業好壞的重要標誌了。

  可惜的是,蔣武漢同志因病去世了,接任的黨組書記就是嚴名家。嚴名家接任的那年,年紀還不到五十歲,染一頭黑髮,使用髮膠,西裝、花哨的領帶。嚴名家剛來的時候,把卞容大唬住了。他熱情,豪邁,侃侃而談:門前三包,五講四美,四項基本原則,三個代表,白貓黑貓,發展才是硬道理,關於增強本單位競爭實力以及如何代表先進文化的構想。

  其講話事先打印成冊,開會時人手一份,會後報送省市有關領導、辦公廳、人大、政協、有關兄弟部門以及主流新聞媒體——電視臺和日報社。嚴名家也拍卞容大的肩,稱兄道弟,十分的親切與信賴。從此,卞容大便開始為嚴名家整理講話材料,打印成冊,分發到各科室,封裝送公文轉換站。

  卞容大不斷地在籌備各種活動,廣泛獲取企業贊助,各種活動的開幕式一定要冠冕堂皇,力爭省市有關領導出席,請主流媒體記者吃飯,邀約電視採訪,催促新聞見報。開幕以後,就可以輕鬆瀟灑了。卞容大總是以為,當會議與活動結束之後,他們就可以實施一些建設性的具體設想了。然而,嚴名家的會議與活動,永遠都沒有間斷的時候,有的會議,都舉行到俄羅斯去了。如此幾年之後,卞容大恍然大悟:嚴名家們的工作就是會議與活動,會議與活動的實質內容就是遊山與玩水,會議與活動的表面效果就是空泛的鼓噪與喧嘩。

  汪琪告訴卞容大:社會上有人把他們單位稱為玻璃吹牛協會。

  汪琪的肚子大起來的時候,把卞容大嚇了一大跳,這個年輕文秘的肚子怎麼像懷孕一樣鼓起來了?原來,汪琪真是懷孕了。汪琪不聲不響地結婚了。單位的人沒有吃喜酒,沒有湊份子送禮物,沒有人去鬧洞房。作為辦公室主任的卞容大十分抱歉,這是組織對這個人的嚴重忽略和失禮。汪琪說:「我結婚你道什麼歉?」汪琪說:「嚴書記一天到晚在外面出差開會,你們幾個幹部一天到晚在參加活動或者舉辦活動,神仙都不在廟裡,和尚們還念經?現在是太陽最紅,麻將撲克最親了,誰還關心你結婚不結婚?我又不是傻子,還勞心費神地去告訴每一個人:我要結婚了。」

  卞容大說:「再怎麼說,結婚是大喜事啊!記得我結婚的那年,我們單位的同事從武昌趕到漢口來,公共汽車壞在六渡橋了,大家一直走到我們家,步行了一個多小時,我們也一直等著,大家來了我們才舉行典禮。那個熱鬧啊!那是終身難忘的啊!」

  汪琪說:「卞主任啊,醒醒吧。集體主義的時代,早過去了!像這種幹耗國家財政的單位,不是我烏鴉嘴,說話晦氣——遲早要散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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