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池莉 > 午夜起舞 >  上一頁    下一頁


  她該問為什麼了,他就告訴她說為了事業。男人應該趁年輕多幹點事情。她會問這四天你要幹什麼?他就概略地告訴她:看看書,寫點東西,會會朋友。他不會告訴她太具體的事,以免一個女人對她的男人抱太大的幻想。一個好男人應該在女人面前展現結果而不是過程。

  可是羅霞根本沒問王建國為什麼不去,而完全是一副遭了滅頂之災的樣子,絕望得兩眼發直。她咬牙切齒他說:「我們單位替我們把房間都訂好了!我最好的三個朋友的丈夫都去!大家是因為你去才帶了丈夫的。茹夢的丈夫是一個大老闆,做飛機生意的億萬富翁,他該有多忙?可人家都給我面子。你倒好,好得很,輕輕一句:我不能去了。

  即劉.便不能去也應該早一點兒說呀!「羅霞扭過臉面對牆壁,踢了一腳,說:」他媽的這算什麼事兒!「

  王建國的思路統統被打亂了。他的話給悶在肚子裡,一句都講不出來。他也想踢點什麼或者摔點什麼,但他既不願意效仿羅霞踢牆壁一時也拿不准摔什麼東西合適。只得愣愣地坐著。

  電話鈴突然響了。鈴聲把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兩人一對視便立刻掉開自己的眼睛,都看著電話機。起初兩人誰也不動,都怕接到的是對方的電話,可當鈴聲響到接進六十秒的時候,大家又都怕誤了自己的重要電話,王建國羅霞不約而同去搶話筒。羅霞更敏捷,她抓住了話筒。她很克制地把聲音控制在正常的狀態,說:「喂。」是她的朋友茹夢。羅霞一下子拋掉了偽裝。她哭腔哭調他說:「他不能去了。」

  茹夢說:「為什麼?」

  羅霞說:「他死了!」

  王建國覺得這種話太惡毒。只有潑婦才說這種話。女人一撒潑,你就遠離她。這是一個真理。

  羅霞看到王建國在聽她說他死了之後就起身穿衣服,一邊穿衣服一邊拉開房門走出去。羅霞叫道:「王建國你別走!」等羅霞掛上電話,王建國已經下樓了。羅霞奔到陽臺上,看見王建國在馬路的人行道上緩緩踱步,走過來走過去。王建國並沒有狂奔,也沒有離家出走的跡象。這下羅霞倒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遠距離的僵持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王建國仿佛在散步。羅霞一直趴在陽臺上。王建國想念著那位並不存在的能夠與他談話的女人,他沉浸在一種空洞的深刻的想念之中,護路樹的暗影,流螢般的車燈都是這種想念的最好伴侶,時間對他已無意義。著急的是羅霞,如果她在陽臺上這麼趴一夜,明天必定眼紅臉腫,難以見人,還度什麼假?男人他媽的大自私了!早知道如此,根本就不該結婚。在今天這時代,沒有結婚的二十五歲的小姐青春正好,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前程似錦。但現在,一切悔之晚矣,你總不能因為他不願意跟你去玩而離婚。羅霞束手無策。最後,羅霞只好打電話向茹夢求助。茹夢說:「羅霞你太不冷靜了,你至少要問他一個為什麼。」

  羅霞說:「一個上下班極有規律的機關幹部,能為什麼?不願意陪老婆罷了。」

  茹夢說:「你太小看男人了。你將來會吃虧的。」

  羅霞說:「咱們現在暫且不管將來,眼前怎麼辦?我可不願意對他說軟話。」

  茹夢說:「你不用說話,你下樓去,披一件外套在他的肩上就行了。這叫以柔克剛。」

  羅霞歎了一口氣,說:「茹夢你真是柔得可以了。要是我有你這麼有錢,我是絕對不會服男人的軟的。」

  茹夢說:「要是我是你,我就不會這麼有錢了。」

  不過對羅霞最有說眼力的,還是因為茹夢的丈夫也臨時電話通知茹夢說不能陪她去度假了。

  羅霞拿過一件王建國的外套,下了樓。

  羅霞站在一棵大樹的樹幹後面,等王建國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把外套扔在了他身上。王建國說:「謝謝。」羅霞說:「不用。」兩人自然就肩並肩地向前走去。

  羅霞說:「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王建國說:「當然。」但是他已經失去了原有的興趣。人與人之間,一句普通的話,來得是不是時候實在是太重要了。緣分藏在哪裡?藏在語言裡。

  王建國說:「也沒有什麼太具體的原因,只是想利用這四天時間看點書。三十的人了,不是孩子了。」

  羅霞說:「男人三十當然不再是孩子了,不過這和度假好像沒有什麼關係。許多時間都可以看書,但許多時間是不可能度假的。」

  王建國說:「是的。」

  王建國再也無話。默默地走路。

  羅霞說:「其實我不想吵架。」

  王建國說:「是的。」

  又走了幾分鐘,羅霞說:「你還想散步嗎?你還想的話你散,我要回家了。我明天還要早起。」

  王建國點了點頭。羅霞便頭也不回地回家了。她進門之後反手將門狠狠地一摔,忿忿道:「他媽的德性!」

  王建國在外面走到後來感覺累了,也有點餓,他便到路邊的大排檔坐下,要了一瓶啤酒一碟花生米一盤爆鴨雜。王建國本來只打算吃一份砂鍋牛肉米粉的。大排檔的攤主是一個很會做生意的少婦。王建國在路邊只把眼睛往排檔上一掃,少婦就迎了上來,熱情萬分他說:「秋夜夜寒,喝點酒,吃點熱菜,忘掉煩惱好睡覺,怎麼樣?我冒昧了!」

  這少婦濃妝,瘦臉,額前的頭髮吹了個僵硬的坡度,衣服花裡胡哨,沾滿油蹟。王建國最初一看很不入眼,可把她這句話一聽,不入眼的地方頓時可以忽略不計了。除了砂鍋牛肉米粉之外,王建國欣然接受了少婦的建議,那就喝點酒吧。

  淩晨一點,王建國回到家裡。

  王建國輕手輕腳地用鑰匙打開家門,沒有開燈。可是,當他從衛生間洗漱了出來,房間裡的燈亮了。羅霞沒有睡,端端正正坐在床上。王建國頗感意外,羅霞卻向他啟齒一笑。王建國說:「你怎麼還不睡呢?」

  羅霞溫柔他說:「等你。」

  王建國有點接受不了這種戲劇性的變化,他背過身子去脫衣服,裝作沒聽見。

  羅霞說:「一個叫何順卿的香港老闆來電話了。說他明天上午九點的飛機,從香港到武漢,大約一個小時五十分鐘。他還說他因為生意上的事,臨時改變了日程,請你替他事先在飯店訂一個房間,還請你去機場接他。他說他一下飛機就要與你談生意,希望你有所準備。」

  王建國說:「好的。知道了。」

  羅霞說:「還生人家的氣呀?對不起了。我道歉還不行嗎?」

  王建國說:「行了行了。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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