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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卓雄洲說:「你看我怎麼樣啊?」來雙揚更加愣了。來雙揚在心裡已經對卓雄洲有了明確的判斷,可是她不能說出來。人家卓雄洲買了她兩年多的鴨頸,還著實地歌頌了她一番,她萬萬不能實話實說。來雙揚一向是不隨便傷害人的,誰活著都不容易啊!卓雄洲怎麼樣?卓雄洲不錯啊。卓雄洲是一個雄壯、強健、會掙錢的男人啊!來雙揚做夢都想嫁給這樣的男人——只要他真的瞭解並且喜歡她。

  來雙揚愣了一刻之後,「哧」地一聲笑了起來。她要開玩笑了。

  來雙揚說:「我看你挺好。」

  卓雄洲說:「哪裡挺好?」

  來雙揚說:「哪裡都挺好。」

  卓雄洲說:「說具體一點兒。」來雙揚說:「好吧。你的頭挺好,臉挺好,脖子挺好,胸脯挺好,腹部也挺好。」卓雄洲聽到這裡,壞壞地笑了起來,說:「接著往下說!」

  來雙揚伸出她纖美的手來,在卓雄洲面前搖著,說:「我不說了,我不說了。」卓雄洲趁機捉住了來雙揚的美手,再也不放,催促道:「說下去!」

  來雙揚埋下頭咕咕笑道:「腿也挺好。」卓雄洲說:「你這個壞女人,故意說漏一個地方。」

  兩人笑著鬧著就糾纏到了一塊兒。男女兩個身體糾纏到了一塊兒,自然的事情就發生了。那張大床,不知怎麼的,就好像在向他們迎來。卓雄洲和來雙揚眼裡,也就只有床了。他們很快就到了床上。

  卓雄洲這兩年多來,思念著來雙揚,與自己的妻子便很少有事了。來雙揚單身了這麼些年,男女的事情也是極少的。所以,眼下這兩個人,大有孤男寡女,乾柴烈火的態勢。來雙揚是一個想到就做,做就要做成功的女人。既然與卓雄洲滾到了床上,她也沒有多餘的顧慮了,一味只是想要酣暢淋漓的痛快。

  卓雄洲呢,也是本能戰勝了一切。卓雄洲一貼緊來雙揚的身體,很快就不能動彈了。來雙揚為了鼓勵卓雄洲,狠狠親了他一下,誰知道卓雄洲大叫:「不要不要!」等來雙揚明白卓雄洲是受不了這麼強烈的刺激的時候,卓雄洲已經倉促地做了最後的衝刺。而來雙揚這裡,還只是剛剛開始,有如早春的花朵,還是蓓蕾呢。

  雨露灑在了不懂風情的蓓蕾上!來雙揚有苦難言地躺著,跟癱瘓了一樣。

  一朵充滿熱望,正想盛開的蓓蕾,突然失去了春天的季節,來雙揚周身的那股難受勁兒,實在是說不出口,一線淚流,滑濕了來雙揚的眼角,暴露出來雙揚的不滿與失望。

  脫了衣服的卓雄洲與西裝革履的卓雄洲竟然有如此大的反差,他的雙肩其實是狹窄斜溜的,小腹是凸鼓鬆弛的,頭髮是靠髮膠做出形狀來的,現在形狀亂了,幾綹細長的長髮從額頭掛下來,很滑稽的樣子。卓雄洲抱歉地說:「先休息一下,我爭取再來一次。」

  來雙揚趕緊搖頭,說:「我夠了。」來雙揚得善解人意。來雙揚得把男人的承諾退回去。來雙揚不想讓卓雄洲更加難堪,方才卓雄洲的衝刺,喉嚨裡面發出的都是哮喘聲了,他還能再來什麼?誰說女人的年紀不饒人呢?男人的年紀更不饒人。卓雄洲畢竟是奔五十的中年人了,沒有多少精力了。這種男人沒有刺激不行,有了刺激又受不了,只能蜻蜓點水了。卓雄洲不能與來雙揚緩緩生長,同時盛開了。

  他們不是一對人兒,螺絲與螺絲帽不配套,就別說夫妻緣分了。大家都不是少男少女,沒有磨合和適應的時間了。

  這就是生活!生活會把結局告訴你的,結局不用你在事先設想。

  夜已經降臨。來雙揚好脾氣,同意與卓雄洲在雨天湖睡一夜。畢竟卓雄洲的好夢,做了漫長的兩年多,來雙揚還是一個很講江湖義氣的女人。來雙揚讓卓雄洲把頭拱在她的胸前入睡了,男人一輩子還是依戀著媽媽,來雙揚充分理解卓雄洲。入睡不久,卓雄洲與來雙揚便各自滾在床的一邊,再也互不打攪,都睡了一夜的安穩覺。

  早上,卓雄洲從洗手間出來,又是一個很英氣很健壯的男人了。他們一同去餐廳吃了早餐。吃早餐的時候,卓雄洲就把手機打開了。馬上,卓雄洲的手機不斷地響起,卓雄洲不停地接電話。卓雄洲話說得真好,幹練而有魄力,處理的件件事情都是大事。

  來雙揚把叉子含在口裡,歪頭看著卓雄洲,很是欣賞這位穿著西裝的、工作著的卓雄洲先生。工作讓男人如此美麗,正如悠閒之于女人。也難怪世界上的政治家絕大多數都是男人的了。

  雨天湖的房間是來雙揚訂的,卓雄洲一定要付帳,來雙揚也就沒有堅持。

  吃過早餐出來,卓雄洲與來雙揚要分手了。他們什麼也沒有說,就是很日常地微笑著,握了一個很隨意的手,然後分別打了出租車,兩輛出租車背道而馳,竟如天意一般。

  從此,卓雄洲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吉慶街了。

  來雙揚沒有悲傷。這是來雙揚意料之中的事情。來吉慶街吃飯的,多數人都是吃的心情和夢幻。

  卓雄洲不來,自然有別的人來。這不,又有一個長頭髮的藝術家,說他是從新加坡回來的,夜夜來到吉慶街,坐在「久久」,就著鴨頸喝啤酒,對著來雙揚畫寫生。年輕的藝術家事先徵求過來雙揚的意見,說:

  「我能夠畫你嗎?」

  來雙揚淡漠地說:「畫吧。」

  來雙揚想:行了藝術家,你與我玩什麼花樣?崩潰吧。

  吉慶街的來雙揚,這個賣鴨頸的女人,生意就這麼做著,人生就這麼過著。

  雨天湖的風景,吉慶街的月亮,都被來雙揚深深埋藏在心裡,沒有什麼好說的,說什麼呢?正是生活中那些無以言表的細枝末節,描繪著一個人的形象,來雙揚的風韻似乎又被增添了幾筆,這幾筆是冷色,含著略略的淒清。

  不過來雙揚的生意,一直都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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