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池莉 > 霍亂之亂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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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了摸秦靜的額頭,秦靜啪地打中了我的手,我們都咯咯地笑起來。大家都有一點頭腦發熱了。 我們花了四十五分鐘到達甲臭塘村。村裡的狗狂吠起來。有的屋裡亮起了燈。三三兩兩的燈光也為我們勾勒出了一個沒有臭塘、只有荷花飄香的安詳的小農莊。我根本就沒有下車,一是怕狗,二是我判斷肖志平不在這裡。肖志平是工人。他住在工人村。結果正如我判斷的,乙臭塘村才是工人村。但是樸實善良的老農民一定要給我們煮荷包蛋吃。他們說要不是他們親眼所見,誰相信現在的醫生還會在天氣不好的深更半夜,淋得透濕,尋起病人來治病?農民摸到我們救護車門口來了,說你們真像毛主席派來的。 老何說:「大爺,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過世了。」 秦靜搶白老何說:「人家知道。人家說像呢,又沒有說就是。」 很不容易,我們離開了甲臭塘村。趙武裝和司機的口袋裡被塞滿了雞蛋。司機一坐,雞蛋碎了。司機觸電般地跳起來,笑著說:「我日他媽!多新鮮的雞蛋,農民伯伯的一片心意,我竟坐了一屁股。」 小劉冷不丁說:「都淩晨兩點了。」 秦靜說:「什麼意思?」 小劉說:「沒有什麼意思,指出一個事實。」大家都快樂地笑起來,原來小劉也是一個有一點幽默感的人。特殊的時刻真好。我這才開始真正地認識我的同事們。 我說:「秦靜,你別故意引開話題。病人不在甲臭塘村。」 秦靜噎了一下,狡辯說:「那也不一定就在乙臭塘村。」 原來秦靜也是很會鬥嘴的,看來是過去平淡的日常生活埋沒了她。我說:「好吧。那就到乙臭塘村再說吧。」 想不到的是肖志平真的不在乙臭塘村。我們找到了他的家。把他的老婆孩子從熟睡中叫醒。他的老婆是一個農村婦女,迷迷瞪瞪地擦著嘴角的哈拉子,好半天弄不清楚我們的來意,她的小孩子在一邊拼命地嚎哭。肖志平不在家,也不在村裡,他在廠裡,廠裡有單身宿舍,有他的老鄉,他住在那裡。那裡離這裡坐公共汽車得一個半小時。我們惱火地質問農村婦女:「你男人為什麼不住在自己家裡?」 農村婦女說:「不為什麼。」 看來生活就是這樣:就是有人可以不為什麼不居住在家裡。我們的確幼稚無知。 我垂頭喪氣地靠在牆上,對身邊同樣蔫頭耷腦的秦靜有氣無力地說:「你贏了。」 秦靜說:「我但願是你贏了。」 我說:「居然有人經常不住在家裡。」 秦靜說:「不可想像。」 趙武裝說:「現在可以說你們幼稚了吧?趕緊工作吧!」 老何背起噴霧器不由分說地將肖志平家裡大肆消毒。小劉給女人兩隻采糞樣的小紙盒,要求她和孩子解一點大便裝在裡頭。女人說:「屙不出來。」 小劉說:「那是不行的!」 女人哀求說:「實在屙不出來。」 小劉說:「想一點辦法!」 女人的倔強勁上來了,說:「這又不是別的什麼事情,可以想辦法的。」 小劉說:「哎,我們找你愛人都找了一夜了,送醫送藥上門,你還這態度?大便去!」 女人哭了起來,叫道:「說這樣一些話做什麼?屙不出來就是屙不出來。我們又沒有病,又沒有麻煩你來給我們檢查,做什麼像討債的。」 我和秦靜都跑過來幫助小劉。我說:「你這個女人好不懂事。你不配合,耽誤的是你愛人。他現在分分秒秒都有生命危險。」 女人一聽,嗚嗚地大哭起來,說:「醫生,你們快去救他吧。」 我說:「還哭什麼?快去上廁所呀!」 秦靜和小劉幫腔說:「是啊是啊。」 女人抱起孩子,提著褲子跑了。過了一會兒,拿了兩隻採樣盒來送給小劉。小劉說:「說拉不出來的,怎麼還是拉出來了?只要人是活的,就還是可以想辦法的吧。」趙武裝說:「好了,小劉。趕緊上車吧。」 到了車上,趙武裝又開始教導我們,他說:「好傢伙,說你們幼稚吧,你們也夠得理不饒人的了。要學會見好就收,拿到糞樣就算了,你要是非得討回道理不可,那你態度不好的名聲可就出去了。」 小劉說:「哦,當醫生的就該倒黴一些。」 秦靜說:「好了。我們現在應該操心肖志平到底在不在單身宿舍的問題了。」 趙武裝肯定地說:「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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