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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事實上只要他與吉玲是夫妻,他父母與吉玲的父母就是親家。他的父母應該去看望他們的親家。皇帝也有草鞋親呢。心尖尖的哆嗦清楚地變成了痛楚。

  「爸爸,我走了。」

  他又朝建亞擺了擺手。

  母親說:「我們沒說不幫你。」

  莊建非向母親禮貌地欠了欠身,說:「謝謝。沒這個必要。」

  電話鈴響了。建亞說哥哥你等等,說不定是你的電話。

  莊建非果真有了一種強烈的預感:至少這個電話與他有關。

  建亞聽電話時神色大變,連忙叫母親去聽。這個電話長得差不多沒有盡頭,當莊建非正要離開,他母親放下了電話。說:「她要和你離婚。」

  「吉玲嗎?」

  建亞說:「不是她是誰?華阿姨來的電話,她們全體出動了。」

  母親請父親給學院打電話要車。她在莊建非身後說:「我希望你能去美國學習。你不要意氣用事,因小失大。不管你的虛榮心多麼強,我還是會幫你的。」

  開始是這樣的吧:為了一件小事,夫妻吵架。然後就滾起雪球:他的同事、吉玲的家庭、章大姐、華茹芬、王珞、曾大夫、他的父母,雙方的單位,一場混戰。

  婚姻不是個人的,是大家的。你不可能獨立自主,不可以粗心大意。你不滲透別人別人要滲透你。婚姻不是單純性的意思,遠遠不是。妻子也不只是性的對象,而是過日子的伴侶。過日子你就要負起丈夫的職責,注意妻子的喜怒哀樂,關懷她,遷就她,接受周圍所有人的注視。與她攙攙扶扶,磕磕絆絆走向人生的終點。

  在所有人中間,梅瑩是個智者。她說過:「你總有一天會懂的,孩子。」

  現在莊建非懂了。

  矛盾鬧得突然解決得也突然。

  莊建非的父母坐了一輛小車趕到花樓街。路過「汪玉霞」時停車買了一提兜花花綠綠的糕點。一見親家面就遞了過去,說:「一向窮忙,今日才來拜望。」這當然是莊建非的母親對吉玲的母親說的。吉玲的母親身前身後擠滿了看熱鬧的鄰居,光這一句話她的面子就賺足了。所以她笑得親親切切,熱情地好似一盆火。馬上吩咐擺酒下廚,拿出了貼身藏的存款,不惜血本款待親家。

  吉玲的母親是見過幾朝風雨的人,隨機應變是在行了。當小車問路時已有人跑來報信,她閃進房裡眨眼的工夫就將面貌煥然一新。莊建非的母親倒沒想到花樓街的家庭婦女竟有這般整潔體面的,心裡也得到了幾許安慰。

  章大姐正在與吉玲的母親商量鬧離婚的事,見風向轉了,自然又願意做成人之美的好事。她拉莊建非在巷子拐角處說了好半天。數落了吉玲愛使小性子也數落了莊建非對吉玲太馬虎。

  莊建非得知吉玲懷孕了心裡又波瀾迭起。好不容易陪父母吃完飯,父母一上車,莊建非就騎上了摩托,風馳電掣趕到了章大姐家。

  吉玲一見莊建非就哭了。章大姐也把一切都告訴了吉玲。吉玲後悔不已,加上嘔吐得快脫水了,實在不便見公婆,所以躺在章大姐家等候丈夫。

  「你這幾天吃的什麼?」吉玲問。

  莊建非說:「胡亂湊合唄。」

  吉玲嗷地一聲又傷心了。莊建非很輕柔地按在吉玲的小腹上向小生命道歉。

  「我的兒子,爸爸對不起你。」

  吉玲說:「是女兒。」一邊流淚一邊笑了。

  夫妻倆依偎著,絮絮叨叨把他們兩邊的狀況合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一會兒互相責怪,一會兒又爭著檢討自己,哭哪笑哪吃醋哪憧憬將來哪,五味俱全。

  不知不覺中,天色已晚。章大姐買了菜回來了,留他們吃晚飯,他們謝絕了。莊建非說:「我們回家吧。」

  吉玲說:「我們回家。」

  「離婚」這個詞成了一句笑談。莊建非終於圓滿解決了一切問題。他相信往後他就有經驗了。

  只有建亞一直耿耿於懷,對吉玲不冷不熱。她在日記中寫道:哥哥沒有愛情,他真可憐。而她自己年過三十,還沒有找著合意的郎君,她認為當代中國沒有男子漢,但當代中國也不容忍獨身女人。她又寫道:我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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