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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菊花從來就不怕這種愚蠢的拼殺,小時在村裡,這種遊戲玩得多了,連那些男生,也是要對她和烏格格告饒服軟的,何況是韓梅這個小騷貨,她一指頭就能把她撥幾個轉身。可今天,似乎有些不大一樣,這個小騷貨,渾身聚集了沖決一切的力量,她自衛還擊時,竟然還需要付出不小的努力。加之蔡素芬這個大騷貨,明顯在中間拉偏架,她幾次把椅子眼看砸到小騷貨頭上了,都被她攔到了一邊,並且讓小騷貨乘機還踢了她幾腳。她就上邊舞椅子,下邊起拳腳地對兩個人同時開打起來,她明顯試著,有幾腳,是重重踢在了大騷貨的小腹上,但她還是在奮不顧身地攔護著小騷貨,到後來,這個野女人,甚至使出渾身的解數,把小騷貨和她都壓在了自己的身下,讓她們再也動彈不得。

  再後來,刁順子就回來了。讓她噁心的是,這個窩囊廢,見了這陣仗,竟然雙腿一軟就跪下了。他這明顯是給自己跪下的,因為大騷貨和小騷貨都聽他的,何用下跪?唯獨刁菊花跟他背扭著,他就是想用老子跪兒子的辦法,給她難堪呢。村裡過去好多吸毒的,娘和老子就經常使這招破棋,也不見有浪子回頭的。

  看著幾彎折茸拉在地上的刁順子,她突然又想起了「他人即地獄」那句話來,她想起來了,這話就是烏格格現在這個博士男人說的。話很形象,她越想也越覺得生活中地獄無處不在。尤其是這個家,不僅兩個外來女人是她的地獄,刁順子又何嘗不是她最大的地獄呢?仔細想想,乾脆就是地獄總部了。

  愛跪你只管跪去,她才不吃那一套呢。跪到最後,她也沒讓他起來,刁順子還不是自己就灰溜溜地起來了。

  小騷貨終於拉著她的破箱子走了,好像是一種大江東去不復回的架勢,也早該滾了。自打刁順子讓她念大學那陣兒,她心裡就不舒服起來,現在竟然鬧到野的比家的都有能耐,都吃香了,連親生父親刁順子,好像也徹底偏向了這個「心眼好」、「人漂亮」、「有出息」的「大學生」,她自然眼裡就再也不能容下這粒沙子了。前幾天,她正在前邊走著,有人硬拉著要給她算命,她說不算,算命先生就端直戳出了這樣一句話:「美女,你得注意呢,你本來是好命相,可家裡進了邪風,把你的上風給搶了,你得收拾呢。」然後,就三百塊錢賣給她一張符,讓她回家,悄悄用刀紮在自己臥室的門頭上,她就回來紮上了。雖然她從不相信這些東西,多少年來,為找男人,可沒少花算命卜卦錢,到頭來還是懷抱空空,可算命先生說她家裡是進了邪風,她就有些信了,今天邪風終於刮走了一股,她甚至覺得,這道符是起作用了。

  小騷貨走後,她知道刁順子還去往回找了,沒找回來。晚上,刁順子在收拾著去埋死狗時,還站在她門口叨咕了幾句:「真是喪德呀!我刁家喪了德了!」

  她本來想著,殺狗這件事,對大騷貨蔡素芬是有震動的,誰知這娘兒們,晚上竟然還在水池子邊洗了一夜的被褥、衣服,甚至還上樓把小騷貨屋裡那些血糊淋蕩的東西,都一股腦兒卷下去,拆了,洗了,大有咫風都撼不動的定力。

  這一夜,她也咋都睡不著,斷腿狗那死模樣,讓她閉起眼睛時,也有些害怕。她想著斷腿狗,想著烏格格,想著自己,想著可憎的刁大軍,想著窩囊透頂的刁順子,還有那兩個騷貨,越想越覺得活著也沒啥意思,她突然就想到了自殺。聽人說,有自殺網站,專門講各種自殺心理與方法的,她就好奇地瀏覽了半夜,而且還進聊天室,跟正在徘徊狀態,還有即將堅定告別人世的人聊了聊,最終覺得,活著,沒啥意思,死去,其實也沒多大意思,倒是樓下蔡素芬洗衣服的豁浪聲,讓她心煩得直想發瘋。這個主意正得要死的女人,還沒死呢,自己咋能就先她而去呢。

  到快天亮的時候,也就是大年三十早上,鞭炮聲,終於把她又是毫無意義的一年中的最後一天,給嘟嘟作響地迎來了,她快煩透了。翻來覆去的,腦子裡結合昨晚的網絡印象,就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死一回,給刁順子和蔡素芬看看。

  當然,不是真死,真死,暫時還想不出有啥必要性來。

  她在蔡素芬上廁所的時候,用一根尼龍繩,從二樓半空的一個吊環裡套下來,這個吊環平常是用來插鐵管,曬衣服的。今天,她故意穿了一身白綢睡衣,給腳下搭個凳子,把脖子套了進去。這個地方,從廁所出來,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她一腳端了凳子,想著蔡素芬是該出來了,可蔡素芬今天蹲的時間特別長,她就後悔把凳子瑞得有點早。凳子倒地的聲音,難道她沒聽見?怎麼可能呢?也許這個騷貨,一切都看見了,是故意不出來救她的,完了,她雙腿端了幾下,咋都端不動,好像自己渾身都變成棉花條了。她覺得,這個奇思妙想,好像不是太妙,可能是完了,這樣完了,意思好像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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