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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第四十二章

  菊花也沒想到,那麼「高大上」的刁大軍,說走,還真不打一聲招呼就走了,總共給了她兩萬塊,讓她應對一些零星開銷,結果這一段時間的消費花去了近三萬,她貼了快一萬了。她想,過了年,就要去澳門生活,還愁錢花嗎?就把自己的那點老底,心甘情願地貢獻了出來,誰知刁大軍幹了這事,不僅讓她貼進去近一萬,而且還欠了疤子叔們的賭債,是疤子叔派人到家裡來找人,菊花才知道刁大軍跑了。她只能給刁順子打電話,因為刁大軍是刁順子的哥,他得為此負全責。

  順子在菊花打電話後不久,就趕回家了。問是咋回事,菊花又連哭帶訴地,把刁大軍痛批了一頓,雖然說的可能也都是事實,但刁大軍畢竟是自己親親的哥,這樣說著,批著,甚至罵著,就如同是在揭自己身上的皮,渾身上下都有些刺痛起來,他就讓菊花不要說了。菊花哪裡能忍得住,由十分欣賞大軍伯的「高端大氣上檔次」,到憤怒斥責刁大軍「好吃懶做大騙子」,幾乎沒有任何過渡,就把一個「時代英雄」,一下釘到「時代小丑」的恥辱柱上了。她幾乎是一連聲地罵「騙子騙子騙子,西京城的頭號騙子」,就好像是刁順子騙了她一樣,那眼中帶血的怒火,特別像老電影裡的火焰噴射器,順子感到,是端直噴在了自己的臉上心上。順子就打圓場說,說不定人家沒走,只是換了賓館呢。菊花就說,那為啥要關機,並且兩個人都關了。菊花到酒店問過,說兩人前天一大早去的機場。順子剛才接到菊花電話的時候,就連住撥了幾次他哥的手機,果然是關著的。但他不信,他哥會弄這事,那就不是他哥的風格嘛。當菊花說,聽疤子叔他們那一幫賭徒講,刁大軍這幾天輸了上百萬,都是在現場借的高利貸時,順子也就不得不相信可能是真的了。他本來還想再在家裡安慰安慰菊花,可大吊打電話說,寇鐵找不到他,正在後臺罵人哩,他就又嚇得趕快從家裡出來了。他都出門了,菊花還在家裡喊:「我可不管,你哥騙我的錢你必須還。都啥玩意兒。」順子就聽見樓上的一個花盆,被掀翻到樓下了,那一聲悶響,過去他是聽過的,不過這回聲音更大些,他料定,可能是把那盆養了十幾年的酸石榴盆景,給整下來了。

  順子心裡說不清的一陣惶惑,他哥這一走,這個年就不好過了。這幾天再忙,一想到有他哥在,兄弟難得團圓一次,加之菊花又特別買他伯的賬,他就覺得這個亂紛紛的家,也許在這個年節,還有些和睦的希望。一想到這些,他甚至還有些莫名的激動。可今天這一下,就把他這份兒好心情,端直送到冰窖裡了。

  那天去賓館看他哥,他本來是想著,把那一萬二千塊錢公款要回來就行了,沒想到,他哥大方地直接給了五萬。他從內心是咋都不想接受的,可他哥就那麼大氣,端直把他推到門外,再不讓進去了。他拿著這個錢,這幾天一直在思量,過年到底給他哥和那個小嫂子買點啥,他甚至還跟素芬商量了,素芬也不知買啥好,說人家生活那麼高的檔次,買啥,人家可能都看不上,兩人還正發愁呢,就出了這事。他從家裡出來,又給他哥撥了電話,還是關機。緊接著,疤子叔的電話就來了。疤子叔說:「順子,你哥這尿人,真是太不夠意思了,看著大大氣氣的,咋能做出這號日巴效事來。本來賭場借債,都是犯忌諱的事,可你疤子叔我這老臉,總還值兩個錢吧,擔保讓人家把款放給了他,他輸幹抖盡後,竟然拍屁股走人了,你說你哥這人尿不尿?你們都是疤子叔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嘛,你哥出去混幾年,咋混成這號爛杆貨了呢,還不起款了,也有句話嘛。屁倒是放得挺響,隨隨隨地嚇人,好像是世界銀行行長的底氣,可最後就給人留下這麼個蔫屁,溜了,竄了,啥貨嗎?疤子叔可給你說,他跑了也是白跑,不還有你這兄弟在嗎,臘月荒天的,人都急著用錢呢,你就抓緊給我想辦法了,要麼把你哥找到,要麼你把錢還上,要是不還,可別說我疤子叔不講義氣。你疤子叔在村裡混了快七十年了,還沒砸過鍋,倒過灶呢,今天剛好是小年,你可不敢讓你叔把鍋灶倒了。」順子就急忙回話說,他一定幫忙找,但他始終沒敢應承還債的事,只是說幫忙找人。他知道這世上,好像還沒有兄債弟還的道理,不過,他知道,誰要是把疤子叔惹下了,恐怕日子也難得安生。他就覺得自己是倒黴透了,本來家裡好多書情,已經是稀泥抹不上牆了,他哥回來,又給他惹了這樣一攤子爛事,他一下連蹬三輪的力氣都沒有了。

  剛晴起來的天,又飄起了雪,不是雪花,而是比白米還大一點的顆粒,抽得人臉上火辣辣的痛。

  順子回到劇場,剛進後臺,就被寇鐵罵了一頓:「你狗日的也成角兒了,還給我擺譜是不?今天三結合你都敢竄了,真是混成人了噢。靳導剛批評說第一、第二道桃花網子的花瓣都太密了,說疏密關係不對,讓你們下午趕快往下減花,你死到哪去了找不見?」順子就急忙給寇鐵回話,說出去辦了點事。寇鐵又接著罵:「三結合就是大決戰,你還出去辦事,辦你媽的個屄事,讓靳導冷日倔我呢。」順子還是作著揖地給寇鐵回話。大吊說,剛才靳導確實脾氣發得很大,嫌網子景沒粘好,說底幕景也畫得粗糙,是縣劇團的制景水平。但大夥心裡都清楚,是沖著「角兒」來的,角兒排戲始終「不來電」,靳導只要說這個地方再來一遍,「角兒」就摔摔打打地不配合,氣得靳導就指桑駡槐開了。順子想起,昨晚對光時,靳導還表揚過這次景繪得好嘛,咋轉眼就變卦了呢。大吊就說:「是殺雞給猴看呢。」大家都明白,這時是咋都不敢惹主演的,把誰惹下了都不咋,唯獨把主演惹下了,麻煩就大了,即就是再牛B的導演,這時也都只能拿配角和裝台人撒氣。

  順子覺得,自己必須要到靳導跟前去走動走動了,一來是要告訴靳導,自己沒有遠離,一直就在附近伺候著,不敢讓人家靳導說,自己在這麼大的事面前,沒個嚴肅認真的態度,還敢擅離職守。二來讓靳導出出氣,也不是啥壞事,他知道,靳導這個女人,就是個大炮筒子,只要炮彈一發出來,人還是怪好的,尤其愛幫著他們這些裝台人說話,總是建議讓團上給大家多發一點,雖然這些話也沒人落實,可總還是讓人心裡挺暖和的。他找了一個舞臺上換景的空隙,戳到靳導面前,先是請罪一番,撒了個謊,說自己剛上了趟廁所,肚子不舒服,蹲得有點久,沒聽到靳導的批評,這會兒是專門來領罪的。靳導就大聲喊了他幾句,順子明顯感到,靳導也是喊給舞臺上人聽的,要不然,不需要這大的聲音:「你順子也活成人了,啊,三結合都敢竄了,這是搞藝術,你懂不?是在進行藝術創作,你懂不?不是跑雜貨市場,啊,你懂不?」「我懂靳導,我懂。都怪我,都怪我,你靳導就是唾到我臉上,都應該,誰叫我錯了呢。我也是有點驕傲,昨晚您表揚說景繪得好,我可能就有些飄了。我認錯,我檢討。」順子突然把話拐到昨晚的表揚上,絕對是有目的的,他是害怕靳導再說這事,寇鐵就有了扣他們工錢的理由。誰知靳導今天偏不那麼厚道了,炮彈專揀那殺傷力大的往出發:「這景繪得還真不咋的,昨晚沒結合演員和服裝看,今天一結合,才發現景繪得太呆板,和前區的景不搭調,我還正說要讓團上扣你們的工錢呢。老瞿,你聽見沒,順子他們這幾片景繪得可是不咋的,不能把工錢全付給他們了,得好好修改了再說。」順子當時差點氣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時,靳導把手一拍,下一場戲就開始了。他在靳導旁邊站了半天,靳導一進入戲,就啥都不知道了,想抽煙,卻把簽字筆塞進嘴了,拿打火機點了半天。順子急忙遞上一支煙,她又把煙當簽字筆,在劇本上記起了什麼。順子怕再跟靳導擦槍走火,就灰溜溜地離開了。他看瞿團坐在靳導的後面,就又到瞿團面前,說了靳導昨晚表揚的事,誰知瞿團今天心情也不好,讓他別說了,他就把嘴閉起來了。他坐在一個拐角,還在罵自己,嫌自己爛嘴賤,剛才不該去給靳導獻殷勤。

  舞臺上在過戲,他心裡在過事,並且都是些大事。要是真的把繪景錢扣了,過年他就給弟兄們發不全工資了。他甚至想過,拿他哥給的那幾萬塊錢先發,可疤子叔他們那邊的窟窿,還不知咋捂呢,給寺院裝台的勞務費也沒動靜,眼看再有三天,戲一彩排,就都要領錢走人了,他還真不知這一切咋了結呢。

  順子覺得池子裡特別熱,熱得渾身一個勁地胃汗。要放在平常,他這會兒也會靜靜地看一下戲,可今天,實在沒有一點心情。他就想到太平門外透透風,甚至想到雪地裡站站。可他剛鑽出門,就聽裡面人喊叫說,猴子的手,讓電機軋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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