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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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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菊花絕對跟她是勢不兩立了,她也做了好多努力,不僅毫無效果,而且有些適得其反,她也只好想方設法地躲著,避著。韓梅倒是懂些禮貌,跟她表面上也算過得去,可心裡總還是隔著一層,幾乎沒有多少體己話可說。韓梅這次在家裡跟菊花鬧崩了,順子把她接來,她們一同住在靜安居士家裡時,韓梅的話倒是多了些,可她又不能多接,那畢竟都是些氣話,接得多了,一來跟長輩的身份不符,雖然她心裡清楚,她們都沒有把她當成什麼長輩,可她畢竟是順子的老婆。二來哪一句話說不好,將來都可能成是非。這種事,她在她們這個年齡段經見得多了,今天突然反目成仇,明天又會好得割頭換頸,都是常事,不敢當真,更何況她們還有好多年不是姐妹的姐妹情分。她也從韓梅的話中聽出,她是想跟自己結成統一戰線的,說實話,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可她又不能說,也不能做,一旦露出這種迎合的意思,家裡矛盾就會鬧得更大更凶,她是再也不願看到有什麼不測,降臨到她的頭上了。因此,韓梅再咋說,她都是勸解,疏導,韓梅見從她這裡,也得不到什麼實質性的支持與幫助,話就少了,總是抱著一本書,你問一句,她答半句地應付著而已。順子挨打的時候,她遠遠地,是看見了韓梅的,可轉眼之間,韓梅就溜出大門了,過了很久,她收到了韓梅的一條短信:「姨,學校突然讓我回去有事,我走了。」 那陣兒,順子剛被大和尚弄去教訓完,答應晚上做法事時,由他代替墩子頂一夜香爐。她一直在大和尚教訓順子的那個偏殿門口站著,她害怕和尚們打順子。順子是從偏殿大門裡退出來的,一邊退,一邊還在給殿裡的大和尚作揖,嘴裡千恩萬謝著:「謝謝方丈開恩,謝謝方丈開恩,謝謝方丈開恩了!」順子退出來後,一屁股坐在偏殿旁邊的水泥地上,半天沒起來。她問:「不咋吧?」「沒事,就只頂一夜香爐了事。」他突然從兜裡拿出手機來看了看,說:「韓梅回學校去了?」她說:「她給我也發了信息,說學校有事,叫她回去。」停了一會兒,順子問:「今天這事,韓梅該不知道吧?」她看了看遠處的白雲,說:「不知道知道不,可能不知道吧。」 「唉,狗日的墩子。」順子想起這事就直搖頭。 舞臺總算裝好了,晚會也如期舉行了。 沒想到,會有那麼多人,來這麼偏僻的寺院看演出。大和尚今天特別披上了嶄新的裂裝,出門迎了一撥又一撥的客人,一是各山長老,二是地方官員與官太太們。在素芬看來,大和尚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人,可今天,面對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就露出了跟順子完全沒有兩樣的點頭哈腰相。那個小和尚,今天被安排在門口,指揮停放車輛。一輛跟昔日蔣老闆開的一模一樣的大奔呼嘯而來,小和尚硬是攔住不讓進,僵持了好半天,小和尚就一副山門神聖、不能擅入的樣子,那老闆就暴躁得想抽他的耳光。車裡還坐著兩個美豔無比的小姐,其中一個急忙下來,攔了攔老闆,卻在小和尚頭上彈了一個腦瓜鎊,並在那張十分可人的臉頰上,印了個紅嘴唇說:「真是個可愛的小傢伙,讓姐進好不?」小和尚憤然把臉一擦,更是表現出一副聲色不動、規矩難變的神情。這時大和尚就出來了,小和尚自是有理八分地指著那個老闆和小姐,說他們的不是,他大概是想著大和尚要表揚自己幾句的,誰知那和尚二話沒說,就啪地捆了他一個嘴掌:「瞎了狗眼,滾!」小和尚就被打得一個踉蹌讓出了門道。旁邊有人悄聲說:「這是煤老闆,大和尚的朋友,這回過事,人家拿了二百萬呢。」素芬一直站在一旁看熱鬧,見廟裡也是這等眉高眼低的世事,也就失去了仰望的興致。 晚會開頭,自是大和尚致辭,企業家講話,其他山頭長老恭賀之類的,再後來,就由和尚們誦經開場了。素芬知道,這都是演員們扮演的和尚,她還聽導演在後臺說,按藝術要求,這些扮演和尚的演員都是要剃頭的,可演員們提出,剃頭可以,必須一人另加五百塊剃頭費,否則,這大冬天的,誰也不會把頭剃成光葫蘆。寇鐵他們算了一筆賬,一百二十人的陣容,即使減成六十人,也還得另加三萬塊,咋都不划算,更何況導演不同意減人,說人少了沒氣勢,誦經缺乏震撼力。商量來商量去,最後還是決定一人頭上戴一隻尼龍絲襪,頭髮實在遮不住的,可以戴兩隻,一雙絲襪才一塊錢,成本一下就降下來了。如果為這個節目,專門找一百二十個男的,成本也會上去,最後,他們就讓一些伴舞的女演員也上,這樣又能省下一筆開支。為了讓演員們不穿幫,導演要求把燈光調得很暗,模模糊糊的,更有一種神秘感。果然,和尚們在燈光中一亮相,底下就掌聲雷動了。誰知這個節目創新是創新,震撼也震撼了,卻因上臺的人太多,剛開始一會兒,只聽台中咯吧一聲響,站在側台伺候著的順子立馬就反應道:「壞了,檯子有麻達了。」 順子和大吊急忙貓腰鑽到台下去看,果不其然,他們給舞臺底下搭的三角鐵穿,讓一些在下邊鑽來鑽去的娃娃們,剛好把最中間的幾根絆翻在地,有兩根乾脆尋不見了。順子和大吊就端直紮了馬步,用脊背頂住了活搖活動的舞臺,上邊「和尚們」誦念祈福經文與雙腳走動的聲音,如天庭滾過炸雷一樣,震得他們耳朵嗡嗡直響。素芬就急忙到處去找那兩個撐子,三皮也幫著找,最後到底只找到一根,撐上去,還是不穩當,順子和大吊就只好一直留在舞臺下面,應付緊急情況了。 素芬在後臺待了一會兒,也看不出啥名堂,就見演員們跑來跑去地串場,再就是換衣服,演了和尚下來,又扮操琴的古代樂人,扮了樂人,下來又換成穿連衣裙的伴舞人。節目就是開頭與結尾有幾個與佛有關的,其餘也都是《讓我一次愛個夠》《愛你一萬年不算久》之類的歌兒。來的歌星,都是十幾歲娃娃們追捧的對象,甚至連西京城的中學生都來了好幾撥,不是搶著合影,就是一切都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擁抱熱吻,甚至還有淚流滿面的,說得名氣再大,素芬連一個也不熟悉。後臺湧得水泄不通,舞臺前邊也是人山人海的,有的觀眾,就乾脆站在板凳上看了。素芬已經見過不少這種熱鬧了,也不咋稀罕了,加之院子裡空氣也不好,她就獨自一人從大門出來,順著麥田往前走著。突然,她發現後邊跟著一個人,走近一看,才是三皮。 三皮也是快三十歲的人了,媳婦在鄉下,他一年能回去一趟。由於心細,一直被順子安排著幹些雜七雜八的活兒。順子第一次帶素芬來裝台,就是讓她跟三皮在一起收拾道具的,因為那活兒輕省。上次搞《金秋田野頌歌》晚會時,順子又安排她跟三皮一起做飯。順子說三皮體質弱一些,幹重活兒吃不上力,但心細,想事情周全,這個攤子也還離不開這樣一個人。三皮一直把她叫嫂子,對她很客氣,幹活兒也很照顧她,但眼神有時也有些讓她不敢正視,他說他眼睛不好使,老戴著一副眼鏡,可她總感覺這雙眼睛,還是挺靈活的。就在那次《金秋田野頌歌》晚會做飯時,廚房四周沒有女廁所,她每次都得到一個溝坎底下去小解。誰知有一次,她剛站起來,迎面就直戳戳地站著三皮,並且眼睛像鉤子一樣還盯著她的那個地方移不動,她當下呼地摟起褲子,就有些發躁,可三皮說他什麼也看不見,是來撿拾柴火生火的,說灶裡埋的煤渣熄了。這事她也沒跟順子說,她覺得她是有能力處理好這些事情的。生活告訴她,有些豐情,不讓男人知道比知道了好。後來她觀察,三皮還真是挺老實的,也可能真的是啥都沒看見。三皮對她一直還是那樣特別關照,她甚至把這個眼睛不太好使的男人,幾乎不當成是需要防範的男人了。可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眼睛不太好使的男人,竟然具有那麼大的進攻性。 素芬見三皮跟了上來,就說:「你看得見嗎?這麼黑的,還往外跑。」 「你不是也出來了嘛。」 「我出來,我能看見哪。」 「那借嫂子的手,把兄弟攙一把,兄弟不也就能看見了嘛。」 「再別胡說了,快回去。」 「悶得很,你就讓我跟你走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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