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彥 > 主角 | 上頁 下頁
二四七


  就連多年都不上臺,在單仰平團長手上,為跟憶秦娥爭李慧娘而憤然離團,出去開燈光音響公司的龔麗麗,最近也突然來找他,說想辦個人專場了。

  開始他還沒聽懂,說你們把燈光音響公司辦得紅火的,連大西北都總代理了,還辦什麼磚廠呢?磚瓦廠那是農民企業家幹的活兒,你們辦哪吃得消?是不是聽到什麼信息,能掙大錢了?一下把龔麗麗惹得好笑地說:「不是辦磚廠。是辦秦腔個人專場演唱會。」薛桂生才翹起蘭花指哦了一聲。龔麗麗說,她都六十歲了,從藝也四十年了。把秦腔愛了一輩子,也恨了一輩子。她想再過過戲癮,就跟秦腔徹底拜拜了。還說只要省秦掛個名頭就行。配演、樂隊、合唱隊,包括一應排練費用,全都由她個人包圓。據說,兩口子這些年大概賺了幾千萬;房子、別墅也是好多套;孩子送去了澳大利亞;她和丈夫皮亮跟候鳥一樣,冬天住在三亞,夏天住在哈爾濱、冰島、瑞典、芬蘭、丹麥。可就是這「唱戲癮」不過,一口氣早晚都沒咽下。她曾是這個舞臺上的李鐵梅、柯湘、江水英哪!豈能就這樣,掙一堆錢,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就把生命了了。團上也是考慮到龔麗麗過去的貢獻,就答應給她把個人專場辦了。誰知一石激起千層浪:辦了龔麗麗的專場,王麗麗、朱麗麗、劉麗麗也怦然心動,都覺得站到舞臺中間的感覺真好,也就都來纏著要辦專場了。弄得薛桂生左右為難。實在嫌耽誤團上的人力、時間,他就推三阻四的,搞得一些人背地裡又說「薛娘娘」,是省秦歷史上最難說話的「二刈子」團長了。

  其實就辦辦個人專場,團上還好應對,畢竟簡單些。可有些硬是要排原創大戲,還要參加這賽那獎的,就委實讓薛桂生作難了。這裡面鬧得最凶的,就是楚嘉禾了。

  這傢伙能耐真大,最近跟一個私營企業老闆搞到了一起。老闆愛戲如命,並且就希望把自己一生奮鬥的故事,寫成秦腔,讓劇團到處演出宣傳去。說省戲曲劇院就排了好多現代戲,到處演,觀眾還愛看。他說他相信他的故事,不比那些戲裡的差,並且還更感人。還說錢不是問題。打心裡講,薛桂生是不喜歡搞這種戲的。且不說是為一個掙了幾個錢的老闆立傳,不合乎他的價值取向;單說那故事能不能成戲,內行一看,都是心明如鏡的。可楚嘉禾怎麼都不相信蛇是冷的,熱情高漲得了得。加之又「不差錢」,看來不讓她試一試,就有「打壓人才」的危險了。他就不得不勉強點頭同意了。

  楚嘉禾立馬找了跟她關係好的編劇,商量本子咋寫。這個編劇為她跟憶秦娥鬥法,也是沒少出主意、下暗力的。結果劇本寫出來後,楚嘉禾傻眼了。他們商量好的,戲雖然以男角為主,但著力點,卻是要放在他老婆身上的。是這個老婆支持著男主人公把事業幹大的。可編劇咋糅,老婆的戲還是卷不進去。即使安排了幾大段核心唱段,一段都是四五十句的唱詞,還是覺得戲不在她身上。劇本又反復改來改去好多稿,楚嘉禾倒是滿意了,老闆卻不高興起來。他是想著要宣傳他的光輝業績,順便把老婆捎帶上就行了。可沒想到,戲是把個老婆從頭說到尾、唱到尾。他就像個白癡一樣,當了老婆的傀儡。戲演出來,只聽旁邊觀眾說:「這就是個瓜×老闆麼,啥都聽老婆的,自己能弄。」氣得那老闆坐在椅子上,戲演完半天,還起不來。最後,是楚嘉禾硬纏著他要合影,才問戲咋樣。他把大腿一拍,站起來說:「還說球哩說。我就是個瓜、悶種、頭頂糞桶的吃軟飯的傻貨麼。還辦廠哩,能辦他媽的×廠。」說完,揚長而去了。

  楚嘉禾連妝都沒來得及卸,就跟著編劇一路去回話,反復表態,說還可以改,立馬改。老闆一句話再沒說,噌地上了路虎,一腳油蹬得,連車旁的垃圾箱,都被撞了幾個翻身。

  事後,薛桂生對人說:

  「藝術這個東西,規律性是很強的。僅僅不差錢是不夠的。關鍵你得相信:蛇是冷的。誰說他再能,靠焐,是把蛇焐不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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