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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四


  一小鬼:「稟所長爺,剛才你只是讓小的們驗臉皮,沒說讓驗臉皮上塗抹的東西。」

  所長立即發佈命令道:「刮了,把胡亂塗抹上去的金粉全給我刮了。凡間太愛搞這一套,動不動就亂給自己臉上貼金。你們下手可以重一點,狠一點。凡不屬￿自己的東西,一律都給我刮幹刮淨,絲毫不留。你兩個的毛病我是知道的,愛給漂亮女犯行刑時打折扣。還偷我的麻藥給她們亂上呢。我正式警告你們:小心飯碗。讓她接受點痛苦對她有好處。再犯,就不是弄來刮金了,而是得抽背梁筋了。」說完,所長氣洶洶地處理下一個患者去了。

  兩個小鬼就拿起刮刀,在她臉上咯咯嗞嗞地刮了起來。痛得她大汗淋漓,直呼救命。

  憶秦娥就醒來了。

  憶秦娥睜開眼睛,發現身邊圍了一堆人,有她娘、她姐、她弟、宋雨,還有薛團長、喬所長。好像自己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一樣。娘和姐先是哭得不行。而薛團和喬所長,卻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娘說:「娥呀,你可把娘快嚇死了呀!你知道你都昏迷多長時間了?醫生把病危通知書都下了,說你是勞累過度,隨時都有猝死的危險呀!」

  宋雨一直在一旁偷偷抹著眼淚。憶秦娥覺得這孩子是越來越像自己了。任何時候,她都表現得很冷靜。但她心裡的擔驚、害怕、難過,甚至恐懼,憶秦娥卻是能實實在在感受到的。她把宋雨朝自己跟前拉了拉,宋雨就順勢倒在她懷裡,哭得眼淚端直浸透了她的病號服。

  她最擔心的還是演出季,一半戲還沒演呢。但沒有任何人敢在這時提說此事。最後,是她自己提出來,說沒辦法給觀眾交代的。她弟大聲吼道:「命都快沒了,還管演出季不演出季的。不演了,從此不演戲了,保命要緊,好我的傻姐了!」

  大家都不說話了。

  「你先好好養幾天病再說吧。演出那邊,我們已經出了通知。演員有病停演,這是很正常的事。等養好了再說。」薛團長說。

  她弟又是一頓亂喊道:「不演,堅決不演了。團上要是查不清是誰誣陷、攻擊我姐,我就朝法院告。這事不弄個水落石出,憶秦娥就終生跟秦腔拜拜了。」

  喬所長說:「都冷靜一下,這事還查著呢,啊?就是第一個進網吧上傳攻擊文章的人,偽裝得分辨不清楚,還在技術分析著的。啊。」

  「網上弄不清,那發了這麼多攻擊信件,幾乎給文藝團體的知名人士、新聞媒體、上級領導機關都發遍了,能查不出來?還用無名手機號到處亂髮亂罵,手段那麼卑鄙、惡劣,你們也查不出來嗎?」她弟還在發飆。

  喬所長仍耐心地解釋說:「送信人戴的口罩、墨鏡,還有棒球帽,像是掏錢雇下的。也正在查。」

  「能查出來嗎?」

  「反正弄這事的人,心理都很陰暗,手段也很惡劣,並且特別狡猾。但要相信,再狡猾的狐狸,都是會露出尾巴的。再說,能把憶秦娥恨成這樣,其實也是可以判斷出來的。」

  「你判斷出來了嗎?」憶秦娥的弟弟還在發威。

  喬所長還是那句話:「冷靜,冷靜些好。啊!」

  「我冷靜不了!我姐是人,不是木頭、鋼鐵!我都受不了,她能受了嗎……」易存根喊著,自己先哭了起來。

  其實很多藝術家,都把攻擊憶秦娥的信件、手機短信,全轉交給了薛桂生。要他一定引起重視。說這看似是在侮辱憶秦娥,其實是在摧毀省秦。把你行業的領軍人物抹黑、搞臭、弄倒,你這個團隊還有什麼顏面、什麼高度、什麼存在價值呢?封子導演與幾個老藝術家,甚至逐字逐句地給薛桂生分析「黑信」,並一針見血地指出:這是一場有策劃、有預謀、有組織的行動。他們用紅筆勾出了這樣一段話:

  「憶秦娥身上的一切榮譽,都是靠出賣色相,讓省秦一個又一個掌權者,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從而拿公款進貢、賄賂、包養出了這麼一個藝術怪胎、人間『奇葩』……」

  信件明顯是經過精心潤色,再分解成多篇控訴狀,然後以「地毯式轟炸」的方式,拋向高層、拋向社會,企圖達到徹底毀滅憶秦娥的目的的。所有看過信的人,都認為省秦找不到這樣的寫手。看似藏滿了「文革」殺機,卻與時代語言粘貼得嚴絲合縫。給憶秦娥列舉了十大罪狀,幾乎每一樁,都說得言之鑿鑿,有理有據。單看信,憶秦娥幾乎到了「十惡不赦」「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地步。並且還說,「這僅僅是憶秦娥醜陋人生的冰山一角」。薛桂生跟喬所長都商量好多回了,並且到市局也立了案。可搞了這麼一大圈壞事的人,是深諳此中之道,才弄得有點滴水不露、大雪無痕的。

  大家其實一直不願憶秦娥知道得太多,是想讓她在儘量封閉的狀態裡生活著。可在醫院躺了幾天,戲迷是成群結隊地來看她,過道裡都擺滿了鮮花。連從不看戲的醫生都驚訝說,這個唱秦腔的演員還這麼厲害的!

  憶秦娥就躺不住了,想接著把演出季搞完。

  薛團長正高興著,準備安排繼續演出呢。她弟終於忍不住,把他能收羅到的所有「黑信」,全搜了來,要他姐好好看看,看她還唱不唱這個爛戲。

  憶秦娥一頁一頁地翻著,心裡就跟刀子攪著一樣,淚是從心底湧出來的血珠。

  幾乎每件事都是黑白顛倒的。首先是她跟廖耀輝的關係:明明是廖耀輝強姦未遂,卻偏說她為了騙人家廖耀輝的冰糖吃,而自己摸上了人家的床榻;忠、孝、仁、義四個老藝人,都是她唱戲的恩師,像待親孫女一樣愛憐著她,卻被說成是她為演戲,跟四個老頭都幹盡了「投懷送抱」的苟且勾當;與封瀟瀟的確是有點戀愛的意思,卻說她長期睡在人家家裡,騙盡了感情後,攀上高官之子,將人家一腳踹開,從而讓一個前途光明的文藝人才,墮落成對社會毫無用處的街頭酒鬼;單仰平團長,是一手把她從受盡歧視的「外縣演員」,提攜成省秦的臺柱子,最後為救人,以殘疾之身,塌死在台下,卻落了個與她「長期勾搭成奸」,「身殘心更殘」的「淫棍團長」惡名;封導的愛人,在她來省秦之前,就已是病人不能下樓,卻硬說成是因為她想上戲,而死纏住封子,與其「長期媾和」,以致氣得他夫人一病不起,終成廢人;薛桂生團長的確沒有夫人,原因不得而知,但在這些信件裡,卻揭示得淋漓盡致:說兩人因暗中姘居多年,薛桂生才色膽包天,用納稅人的錢,兩次重排《狐仙劫》,以達到把情婦憶秦娥包裝成「秦腔金皇后」的醜惡目的。憶秦娥不僅在團上大搞權色交易、藝色交易,而且在社會上,以唱茶社戲為名,大肆斂財,與多個老闆有「床笫之染」。尤其是向一個叫劉四團的煤老闆,以上床一次一百萬的成交額,先後收取數千萬「賣淫費」。更為可憎的是,因其道德敗壞,品行低下,而先後拋棄兩任丈夫:第一任是因其高官父親退休,再無油水可榨,置丈夫身體有病於不顧,毅然決然拋棄離異;第二任,完全是從玩弄性欲開始,只是覺得從山裡來的「野人」荒蠻有力而已,玩膩後,最終也因其無權無勢無錢,而再次被趕進深山,做了當代的男「白毛女」,至今生死下落不明。憶秦娥慣用的伎倆就是:只要利益需要,什麼「爛桃臭杏」,都可塞進嘴中,「嚼之如甘飴」。就連醜陋如武大郎的民間下里巴人編劇秦八娃,為了請人家給她寫戲,也是幾次請來西京,與其在酒店「蠅營狗苟」,徹夜「陪吃陪喝陪睡」。信寫到最後,甚至連著發問起來:我們真的需要這樣的藝術家嗎?需要這樣的金皇后、銀皇后嗎?她已經墮落為「社會渣滓」「反面教材」,卻還佔據著舞臺中央,讓成批的優秀演員,成為她可憐的殉葬品。醒來吧,各位受蒙蔽而還支持著憶秦娥這個娼婦的領導、同仁、戲迷們:該是讓陽光把醜陋與罪惡曬化的時候了!讓我們共同努力,還藝術一個晴朗的天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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